黑白色的(1)
一
在臨走之前,我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個讓我生活了16年的家。黑的發亮的鋼琴已然失色,那個被我磨破了一個角的琴凳,就像是垂暮的老人在掙扎一樣穿著粗氣。
我,現在不需要留戀這些東西。不,我從未留戀過這些東西。
可怕的記憶。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合上了門,把鑰匙給了在一旁已經恭候多時的中介。
“家具這么齊全的房子,我會給您賣一個好價錢的。”
我點了點頭,其實這座房子不論價錢多少,但凡能夠賣出去,我就已經非常心滿意足了。
“那里的房子……”
“您放心,我已經辦妥了,我不會再回來了,您放心地賣就好了,不會讓您擔什么責任的。”
“唔……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嘛……”中介說,“雖然我早就確認了好幾遍了,但是出于我的業界良心,我還是要再問你一遍,您這所房子真的沒什么大問題嗎?”
“沒有。”
“家具呢?”
“家具也沒有,當時都是買的最好的牌子,很耐用。當然如果想換也可以換,但是這樣也已經是比較好的裝修了。”
“那么……”他說,“你為什么這么急切的想要搬離這所房子呢?”
“因為我想去另一所城市上學。”
“那樣并不需要這么急切不是嗎?”他還在追問我,我準備等他全部問完之后趕緊打發他,然后走人。
“因為真的很急。”我面無表情的說。
他應該不會再詢問我了,因為他早就來這里看了好幾遍了。當我說“家具全套,能賣最好賣掉,中介費你想要多少拿多少”這些話的時候他有一點起疑心,可能擔心這所房子可能是所謂的“兇宅”,以為我急于脫手之類的。
我的確急于脫手,因為這個城市我一分鐘都不想再待下去了。看到那座城市的一切我就會難過,我的未來發源于這所城市,然后狠狠的被這里磨滅。我已經受夠了,我要找一個新地方,去過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會再去彈琴了,而且——
我絕對不會再去期待什么坦誠的人際關系了。
我把鑰匙再一次塞給了中介,對他說,“麻煩你了。”沒等他說出“一路順風”四個字,我就已經坐上了樓下看我們兩個半天的出租車。我閉眼定了定神,再一次打開手機,再一次去查看那條僅限于這個地方的新聞,再一次一字一句地去看這條新聞。
是一個匿名鋼琴師的丑聞。好像就是說一個網絡上的古典鋼琴師,在三年前以“夏衣”這個名字活躍于國內最大的音樂平臺上,媒體對于這種年齡不詳性別不詳的神秘人物很感興趣,爭相報道,數次引起全民討論熱潮。有的人懷疑“夏衣”這個人是一個優雅的大小姐,不然不會彈出如此優雅到讓人難以侵犯的旋律;有的人懷疑“夏衣”是一個長發垂肩的男子,不然不會從中聽出那種宛如大師一般的觸鍵……還有一種不太被大眾認可的猜測,那就是夏衣其實是一個學生,一個確確實實的天才。不過,哪有這種人呢?
但是在三天前夏衣的工作室發出了一個道歉函。大概就是說夏衣是用電腦技術合成的鋼琴,欺騙了全網,對此深深表示歉意,并且將永不復出。
此消息一出,全網嘩然。口誅筆伐,夏衣辛辛苦苦建筑的“古典潮流”這座大廈轟然倒塌,從一個被全網奉為天才、全世界都數一數二的大師,成為一個古典歷史上的恥辱,就是這么簡單……
要去新地方上高二的我關上了手機,看著車窗外飛速而過的風景,看樣子快要到汽車站了。
終于可以遠離這個地方了,等我去一個嶄新的世界,在那里我的一切都會清零。尖銳的木板,嚴厲的母親,可怕的練習,黑色的童年……都將不復存在。甚至包括那條丑聞——
那條關于被全網通緝的古典天才“夏衣”——也就是現在正在對著車票找站臺的我,那段光輝卻又悲慘的歷史,被網絡的罵聲深深地埋到了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