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圣！”
云離只是轉了個身，旁邊的崇圣就不見了蹤影。
依舊是那片白沙石子的海岸，耳邊還是有海風的吹拂，腥咸的味道也沒有變化，云離猜想他們可能在沒有靠近海岸的時候，就已經中了幻象。
只是此刻只有他自己，云離沉心靜氣，雖然不知道做了這個幻境的人本事如何，但是但凡是幻境，都容易讓人沉入迷失。
他放空心境，手中不自覺的握緊了那個曾經屬于靈嬰的重生鍥。
耳邊的風聲漸漸小了，海風的味道也慢慢散去了，云離閉著眼睛，能聞到淡淡青草香和杤花香。
還是幻象。
云離更用力的閉緊雙眼，等身邊的花草香氣又一次散去，身邊只有細細的水聲。
身邊的氣息和聲音在不斷的發生著變化，唯一不變的，就是站在正中的云離，他緊閉著雙眼，仔細感受著周圍的變化。
也不知過了多久，云離感覺額間都開始冒出細汗，周圍又響起了海風的聲音，還夾雜著什么人的呼喊。
“云離君！”
聽到這個聲音，云離的眼皮動了動。
還是在幻境里。
云離這樣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睜開眼睛。
“云離君！”
那聲音清脆又好聽，真的和那個人十分相似。
“云離君！你醒醒啊？”
云離手中握著的小墜子都要嵌進肉里了。
就算是幻境，卻還是想要睜開眼睛看你一眼，也沒事吧？
云離猛地睜開眼睛，周圍哪里還有什么海岸城墻，他正躺在九重九的大殿上，身邊倒著一個酒壺，旁邊的女子不斷的推著他，“你可算醒了，怎么現在酒量這么差，才喝了一盅就醉成這樣，叫都叫不醒。”
“靈嬰？”
靈嬰揚了揚眉毛，“嗯？看起來你好像看到我很驚奇？我臉上有什么東西么？”
說著她從身邊的焦琴旁拾起一個銅骨的鏡子，對著仔細看自己的臉，“我挺好的呀，你是不是……哎！？”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云離整個兒抱進了懷里，“這是夢么？”
靈嬰拍著他的后背，“嗯？喝傻了？”
云離把頭埋在她的頸窩搖了搖頭，“沒有，但是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夢中你死了。”
靈嬰聽著一把推開他，“我看你真是喝醉了，你才死了呢。”
云離扳著她的肩膀，也仔細的看著她的臉，光潔的面龐白凈無痕，一雙清水眸子還是藏滿了星河，他的手指順著她的眼眸劃過，聲音都有些哽咽。
“嗯，還是好好的。”
靈嬰伸手在他手背上打了一巴掌，“你今天怎么這么奇怪？”
云離看了一眼她的手邊，一本寫了一半的萬妖冊攤在還沒有整理好的殘頁邊，若這一切真的是幻境，未免也太過于真實了。
“云離君？你還好吧？”靈嬰擔憂的摸了摸他的額頭，“不然我叫青欒給你弄點醒酒的？”
“不必，”云離伸出手，握住了靈嬰搭在他額頭的手，掌心里溫熱的觸感更加真實，“你別擔心，我沒事。”
“是么？”靈嬰狐疑的看著云離的神情，“那好吧。”
她轉過身子，卻沒有抽出被云離握住的手，另一只手翻動著身邊的書冊，一邊看著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云離君，算著時日，南山府杻陽山的桂林要開花了吧？之前就說要去看的，趕著成書，都沒有工夫去呢。”
云離坐在她的身邊，靈嬰手中的白毫點在那些散開的書頁上，暈開的光點將雜亂的書紙拼接在一起，整整齊齊的摞在一邊。
她的另一只手始終被云離握著，所以她翻動了幾下眾生行時錄，又要放下白毫，執起另一枝細長的毛筆，在萬妖冊上做記錄。
透過九重九的柔光灑在他們身邊，這一切都讓云離舍不得眨眼。
朝思暮想的人此刻正完好無缺的在他的面前，就算知道這是奪人的幻境，他也依然甘之如飴的享受。
云離輕輕的攬住靈嬰的肩膀，她身邊暖陽一般的氣息讓他心神沉靜，發間插著的杤樹伸展著明黃的花蕊，散發著清甜的蜜香，讓他忍不住想要一親芳澤。
“阿嬰，我好想你。”
懷中的姑娘溫柔的笑著，“云離君，此刻我不是就在你身邊？”
“我怕這是夢，等我醒來，你便又要不見了。”
靈嬰放下手中的筆，轉過來看著云離，手指穿過他鬢間的發絲，“你從剛才就有些怪怪的，方才喝醉了做了什么夢啊？”
云離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將靈嬰的另一只手也握進了手心里，“就是……夢見你因為眾生行時錄，死在了祭仙臺。”
靈嬰瞪大了眼睛，噗嗤一聲笑出聲，“云離君還真是多慮了呢，我們不是說好了，把這書頁整理好，就一起去游歷山海么？”
她說著，有些嫌惡的掃視了一圈九重九，“你心里又不是不知道，這地方我那里能呆得住嘛，又悶又無聊，要不是你陪著我，我才不愿意呢！”
“什么……？”
看著云離怔楞的樣子，靈嬰抽出一只手捏著他的臉，“崇圣君不是答應我們了么，只要整理好書冊，便不在困我在此了。”
“真的么？！”
若是不用留在九重九，那么她便不會死了！
云離欣喜的抱緊了靈嬰，兩個人就這么倒在了大殿上。
“云離君，你這是干什么呀，不是都說好了么，難道你忘記了？”
靈嬰嗔怪的推了推云離的肩膀，“你壓著我做什么啊？”
焦琴旁邊長長的帷幔攪動在一起，垂落的金絲纏簾密密實實的遮了下來，熹微的光線透過金絲，如星點熒火一般落在兩個人的身邊，微薄的呼吸嚶嚀聲起起伏伏，靈嬰長卷的睫毛輕輕掃過云離的面頰，輕柔的鼻息讓氣氛都曖昧起來了。
“阿嬰……”
“云離君……我在……”
“……不要離開我……”
九重九之外的云海翻涌，把這秘密天宮的一切都掩藏了起來，透過不見天日的塵霧，云離抱緊懷中曼妙如軟玉一般的人兒，只覺得逐浪飛花，盈路滿香，無法自拔。
就此在夢中沉睡，不是很好么？
……
而另一個人，卻是比他要冷靜許多。
雖然身邊是濃重的霧靄，云離也不見了蹤影，崇圣依舊淡然的站在沙石邊。
“何方鼠輩？如此低劣的幻境也敢拿出來糊弄我？”
崇圣沉重的聲音很快被越來越多的濃霧吞沒了，他趕忙掩住鼻息，閉緊雙眼，此時此刻，唯有耳朵還是可信的了。
“嘻嘻……”
一陣輕笑從濃霧中傳來。
崇圣皺著眉，仔細分辨聲音的來源。
“大膽！快把書冊交出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從他身邊過去，刀劍相拼的聲音也不絕于耳。
“妖女靈嬰，休想用眾生行時錄生事！”
“啊……！快救救我的孩子！嗚嗚嗚……”
一片吵鬧聲中，還夾雜著孩子的哭喊，“崇圣君，快救救我們！妖女放出異獸，要吃了我們！救救我們！”
崇圣絲毫不為所動，空氣中浮動著血腥氣，似乎還有點點血珠落在了他的臉上。
“雕蟲小技。”
崇圣說著，依舊閉著雙眼，抹了一把自己面頰，“一點海水，就想糊弄我？”
他側耳細聽，想要找到這幻境的破綻。
“崇圣君？你說我當如何？把這妖獸都放出來？這山海，予我可好？哈哈哈哈……”
耳邊都是那個女子尖利的聲音，崇圣都毫無反應。
片刻過后，周圍的血腥味漸漸散去了，海風依舊在崇圣耳邊響徹，手邊可以觸摸到被海水侵蝕的城墻。
“哼，”崇圣依舊沒有睜開雙眼，“我倒是想知道，你們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啊……！”
前面傳來一個女人的痛呼，她的聲音帶著顫抖，好像是在努力忍耐。
“您果然很厲害，”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響起，他的聲音似乎是壓抑又病態，說一句話就要喘氣很久，“我承認，小把戲真的奈何不了你，那么這樣呢？”
“唔唔……！”
崇圣皺了皺眉，那個忍著疼痛的女人的聲音，他很熟悉。
可是，她怎么會在這里？
“你想做什么？”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利刃扎進身體里的聲音回應了他的疑問。
崇圣沒有思考許多，睜開了雙眼。
面前是毫無色彩的九重九，陰云密布，連白玉的石柱都失去了光澤。
死氣沉沉的祭仙臺上，躺著一個紅裙的人影。
他疾步走上去，直接抱起了地上的人。
“阿嬰？”
崇圣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怎么能讓她死在自己面前呢，怎么可以讓她再死這么一次呢，“阿嬰？你說話！”
靈嬰的手軟軟的落在一旁，身上的紅衣也被血浸透，崇圣捏緊了她的衣襟，把頭埋了下去，濕漉漉的紅色似乎還帶著屬于她的溫熱。
“這是幻境，這是幻境……”
崇圣覺得此時的自己，好像根本不是自己，他心中針扎一般的疼，他能聽見祭仙臺周圍傳來的無數人的聲音。
“崇圣君大義滅親，真是山海的功臣啊……”
“崇圣君沒想到您還是為眾生著想啊……”
“崇圣君……”
“崇圣……”
耳邊的聒噪聲一直不停，崇圣猛地一拳錘在地上，“你們都給我閉嘴啊！！”
他壓抑著終于吼出了這么一句話，耳邊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他的懷中也一空。
當崇圣抬起頭的時候，眼前不再是濃霧彌漫的九重九，也沒有渾身是血的靈嬰，此時他站著的地方，正是玉川河谷。
斑駁的綠色在山脈上起伏，不遠處的杤樹下，一個紅裙的女子膝頭橫著一把焦琴，她正專注的彈琴唱歌。
“阿嬰，是你么？”
崇圣邁著步子正要走到她身邊，杤樹下的靈嬰抬起頭看著他，“崇圣……君……”
他還沒有走到她的身邊，一柄長劍就穿透了靈嬰的身體。
“不要！！”
崇圣正要沖上去抱住她，卻被身后的什么拽了一把，猛地向后跌去。
眼前的景象又一次發生了變化，云離正站在九重九捧著一本書，仔細的收在懷里。
看見崇圣站在那里，云離面無表情的說，“你害死了她，這東西我就拿走了，你不配被她愛。”
“你說什么？”
崇圣看著云離走遠，卻一步也邁不出去。
“我沒有想害死她，我沒有……！”
崇圣心中紛亂，卻無法沉住氣，他滿腦子都是靈嬰死時的那一幕，怎么抹也抹不去。
這是幻境，我不能沉溺其中……
崇圣趕緊閉上雙眼，努力凝神。
“崇圣君……”
一個柔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一雙溫熱的柔荑攀上了他的手臂，“崇圣君，你難道不想見到我么？”
“崇圣君，你敢正視自己的內心么？”
崇圣好像終于知道了破解幻境的辦法，他冷著臉，長劍從袖中脫出，朝著聲音的方向扎了過去。
“哎呀，崇圣君，還要把你愛的人殺一次么……”
那聲音越來越細小，終于消失不見了。
“你不是她。”
崇圣說著睜開了眼睛，他依舊站在那個破舊的城墻邊上，身上掛著兩根干枯了的藤蔓，而被他的長劍刺中的，是一個破舊的麻布，而順著麻布流下來的，是深綠色的臭水。
崇圣在這塊麻布邊上找到了云離，他此時已經臉色發青，看起來要被另一塊麻布給勒死的樣子。
“云離？云離！”
崇圣看了半天，只好抽出劍，“對不住了云離，既然你這么沉浸在幻境，那我就只好讓你放放血了！”
他說著，長劍一出，刺在了云離的胸口正中，那塊麻布迅速的放開了云離，正要溜走，就被崇圣又一劍給破成了兩半。
被崇圣刺了一劍的云離噴了一口血，這才有點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