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我?guī)Ч舫鋈ト鰵g，哈呆出了門便在花壇外側很豪爽地撒了一灘尿。我把狗鏈松開，哈呆撒腿就跑了。我在小區(qū)的長椅上坐下來，很認真的在思考霽然晚上說的那些話，可一時半會兒理不出半點頭緒，倒是思維不停地跳躍閃放我和他初識的場景。

　　我與霽然的相識是一次偶然。

　　2014年，我26歲，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生活剛剛步入正軌，那年的十一月，我得到了一次升職的機會，專門去買了大蝦和白酒回家做頓大餐讓老爹老娘沾點我加薪的光。

　　飯桌上我只顧著吃啦，絲毫沒注意爹媽的情緒有什么反常。酒足飯飽之后，我那開火鍋店的老爹對我說“小飏，你媽媽和我已經(jīng)決定要分開了。你也長大成人了，就沒有必要再選擇跟誰一起生活了吧。這套房子留給你媽，靜安那邊你奶奶的老宅就留給你了，那個房子雖然舊了點，但是升值空間大，我搬出去住，逢年過節(jié)多走動，我永遠都是你爸。”

　　然后我媽就開始嚶嚶嚶地哭。

　　我勒個去。我們?nèi)齻€人天天住在一個屋檐下，我怎么一點異常都沒看出來啊。

　　“為什么？”這一切也太突然了吧，在我的心里，我的父母雖然算上什么模范夫妻，但也算相處得四平八穩(wěn)。

　　“呃，用你們年輕人的話來說呢，就是性格不合啊。勉強在一起的話大家都很累。不如分開吧，以后的時間還長呢，都會找到最合適自己的人。”我爸看了我一眼，趕忙又低下了了頭。

　　“性格不合，張勁山你個老不正經(jīng)的，性格不合也能讓你拿出來糊弄人啊，你怎么不把實話跟飏飏說說呢?！蔽覌屢呀?jīng)沉不住氣了，把手里的筷子一扔，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我爸。

　　我爸壓著火兒，瞪大了眼睛，但是明顯是心虛，“你當著孩子的面，別什么該說不該說的都亂說?！?p>　　“有什么不能說的啊，你敢做還怕別人知道？”，我媽扭頭轉(zhuǎn)向我，手還指著我爸的臉，“就他，你爸，跟店里一個二十幾歲的服務員搞上了，人家肚子都七個月大了，上個月都跑家里來鬧幾回了，還不要臉地讓咱倆凈身出戶，說什么我才不到五十歲抓緊點還能再找個人結婚過日子，你也二十好幾了自己有工作有收入，你爸的錢和房子得留下來給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花。”

　　“別說那么難聽！”呵，幾十年了，我爸從沒大聲對我媽講過話。如今真是不一樣了，喝了匯仁腎寶說話都硬氣了。

　　“難聽？你現(xiàn)在嫌話難聽了？你一個老頭子往人家小姑娘身上貼的時候怎么不嫌事情難看？”不得不承認，長這么大，我第一次見我媽這么彪悍，她叉著腰口水噴濺的樣子既丑陋又可憐?！帮r飏，媽實話告訴你，你別聽你爸說那么好聽，什么這套房子給我，奶奶的老宅給你，那小姑娘過來鬧的時候你爸可是答應這兩處房產(chǎn)都給人家的，為什么我們今天才跟你說這個事兒，媽媽這一個多月來都在找律師跟這個沒良心的協(xié)商呢，最終的結果店歸他，房子歸咱們。你以為這就完了？前天辦的離婚手續(xù)，昨天中午那個小姑娘就打電話給我了，說讓我抱著這套老房子守一輩子寡吧，你爸去年就在松江給她買了別墅啦。”

　　“有這事兒嗎？”我很平靜地問道。

　　我爸自知理虧，低著頭兩只手拘謹?shù)匕岩恢晃r殼用指甲一點一點摳碎，一個字都沒多說，鼻子里輕輕的哼出了一個“嗯?！?p>　　我長嘆了一口氣，說“行了，你們兩個也別吵了。離都離了，家也不成家了，把老房子鑰匙給我，我今晚搬過去住，咱們都該干嘛干嘛吧。”

　　說完我就起身進房間收拾衣物。我媽幾次站在門口欲言又止，最終沒說一句話。

　　“媽，你也冷靜冷靜，出去旅旅游吧。我已經(jīng)是大人了，能照顧好自己，我抽空會回來看你。”

　　我媽用紙巾擦著淚，并時不時向我爸投去惡狠狠地怒視。我和我爸一起出門。我爸上車前交給我一張卡，說：“小阿姨看得緊，這是我平時偷偷攢下來的，錢不多，但夠你用一陣子的?！比缓笏馕渡铋L地看了我一眼，又想說點什么，而我手指繞著鑰匙環(huán)轉(zhuǎn)圈圈一副事不關己地樣子，他又把話咽了下去。其實父親也老了，雖然腰桿挺拔身材沒怎么走樣，但畢竟已是五十靠上的人了。我不懂什么老牛吃嫩草，也不懂什么煥發(fā)第二春，更不懂他和我媽這兩個風雨同舟熬過來的人怎么走著走著就散了。

　　我接過那張卡，說：“不用解釋，我不想懂?！?p>　　第二天我就去公司辦理了辭職，工作交接完畢之后，我就把三年多的積蓄全提了出來，買了一部二手的越野車，留下足夠半年日常開銷的錢，決定開車去XZ跑一圈。

　　我讀大學的時候談過一個女朋友，江南水鄉(xiāng)出產(chǎn)的清秀女子。她長著細長的眉毛和靈動的大眼睛，皮膚嫩得像嬰兒一樣。我們談了三年多，畢業(yè)后我參加工作，她讀研。那時的我穿著當年最酷的衣服，梳著最潮的發(fā)型，思想?yún)s保守得像五六十年代人。我經(jīng)?；孟胛覀z會像我的父母一樣，一輩子只談了一次戀愛，一談就是一輩子。她讀研那年的元旦跟我說放假要回蘇州幾天，我偷偷帶著零食和玫瑰想在放假前再跟她見一面，卻在學校門口撞見她拖著行李箱，上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的車。我站在廣告牌后面，簡直不敢相信這個閉著眼睛跟別人激情親吻的，跟那個被我親一下臉蛋都會害羞的是同一個人。我沒有因為她的背叛而過度消沉，因為失戀當天我爸親自燒了幾個菜，陪我喝著酒并勸我“你還太年輕，好的都在后面呢?！蔽覌屢贿吔o我爸夾菜一邊說“是啊，她能離開你，說明她根本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一個。以后，你會找到對的人。那個人啊，你只用看一眼，就能看到天長地久?！闭f完倆人對視一笑，臉上的褶皺里都開出了幸福的小花。我看著他們兩個人鬢角已發(fā)白卻還像年輕小夫妻一樣互相愛慕的樣子，心想：這世界的某個角落，還有從一而終的愛情。即使我沒親身體驗過，但這種堅貞肯定存在。我覺得我的父母就是當代模范婚姻的表率，我一直渴望能遇到一個頭腦簡單的女人，像他們那樣男耕女織地過一輩子。呵呵，如今他們倆都離婚了，我真心不懂了，愛情，到底是個什嘛玩意兒。

　　不想說我是個文藝青年，因為我真的不是。但是當時覺得不干出一件瘋狂至極的事情就無法排解心里的壓抑。死，是斷然不敢的。我又深知宿醉后的清醒讓人多么空虛和難受，那么似乎遠行成了最好的選擇。

　　我愛上了一個人在夜晚開車的感覺。最大音量循環(huán)播放《CHOP SUEY》，循著車燈照亮的方向找一個未知的歸宿。當一個人一頭鉆進黑暗，把世界拋在了身后，孤獨反而變成了一種很美妙的感受。我的記憶里有爺爺奶奶互相攙扶著去晨練的背影，也有昔日我們一家三口在飯桌上有說有笑的場景，我不是一個生性浪漫的人，我在我的家里聽到的、看到的柴米油鹽和簡簡單單正是我想要的，我總是覺得如果有一天我娶了心愛的姑娘，也想就這么平平淡淡地幸福下去。但是生活，似乎真的不是我所想象的樣子。我在這首歌震耳欲聾的旋律里精神亢奮地用手拍打著方向盤，堅信家庭的突變猶如落入大海的沙粒激不起我人生的軒然大浪，卻在歌曲結尾低沉舒緩的音調(diào)里娘們兒一樣吸著鼻涕哭成淚人。

　　于是，想嘗試一次沒有陪伴的旅行，想讓自己體驗并習慣不被關注不被照顧的生活，將過往的一切徹底遺棄。?？墒窃谖疫M藏的第二天，車子就在深夜拋錨，我在XZ氧氣稀薄的荒茅之地落單，把隨身所有的衣服都裹在身上還是低檔不住刺骨的嚴寒。

　　當我把手機通訊錄翻了個遍，也找不到可以聯(lián)系的人，只好站在路邊等經(jīng)過的車輛救援。等得抽完了兩盒煙，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無奈，只好爬進車里躺在座椅上發(fā)呆，在清冽的空氣里暈乎乎地睡去。

　　不知多了多久，我在堆滿了毛毯和各種衣物的車后座醒來，我把纏在身上的毯子取下來，從我懷里掉出了一個印有Kitty貓的暖寶寶。

　　“你醒啦。地上塑料袋子里面有白酒，你趕緊喝兩口?！?p>　　我像個聽話的孩子，照他說的做了。中間沒有一刻遲疑。似乎是腦袋缺氧厲害吧，我當時沒有任何的疑惑。

　　幾口酒下肚，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甚至覺得車里的暖風都有點多此一舉。

　　“你小子命大啊，要不是遇見我，非凍死你不可?！膘V然笑呵呵地說著?！芭叮丬囋诤竺嫱现?，放心，丟不了。”

　　我把嘴邊的“謝謝”兩個字硬生生給咽了回去。真他奶奶的丟人，這還沒正式開始我的偉大征程呢就已經(jīng)被人救了一命。

　　日出前我們兩人都沒說話。當?shù)仄骄€上暈染出微紅的光芒，我趴在車窗上一動不動，這是生平第一次，我用我的眼睛看到大自然竟如此溫柔。霽然把車停在路邊。轉(zhuǎn)過頭說：“你來開，我睡會兒?！?p>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懾如此深邃的眼睛。如果我是個女人，當場就能以身相許。但我是個男人，我只想說這個人長得人模狗樣的。

　　我坐上駕駛位居然有點手足無措，定了定神之后我問道“怎么走？”

　　霽然躺在后座上，眼睛都沒睜一下，說：“沿著路一直開吧。”

　　“遇見岔路了怎么走？”

　　“隨便吧，停在哪里，哪里就是目的地?！?p>　　我這才把手放在方向盤上，并小心地發(fā)動了汽車。車的儀表盤上方擺了一排《海賊王》手辦，除了草帽一伙全體成員之外，還有特拉法爾加.勞和一只腿上纏了白色膠布的艾斯。

　　我和霽然結伴穿越了幾乎整個XZ。我們之間話不多，在斷斷續(xù)續(xù)的聊天中，我得知他曾經(jīng)是個設計師，后來由于某種不便透露的原因經(jīng)歷了一場顛覆人生的變故，于是也放下了很多塵世的包袱，想要換一種可能更艱難也可能更愉快的方式去活一次。

　　在結束了XZ之行后，我又隨他去了貴州。然后我們一路南下，我跟他一起徒步旅行，一起登山，一起攀巖。在這個過程中，我仿佛為自己的愛好開辟了一片更廣闊的的領域，于是萌生了做戶外運動行業(yè)的想法。

　　我們在南昌境內(nèi)決定合伙開一家公司。

　　“你先回家，把行李收拾一下，上海我熟悉，前面的事情我來搞定。”我說。

　　“沒什么要收拾的，我所有的家當都在車上?！膘V然很隨意的抽著煙，語氣十分平淡。

　　“那行，上路吧。”然后我們在半夜時分結伴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