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為止,公司成立已經四年,生意做得在行業內小有名氣。雖然我和霽然生活在這個城市的不同區域,但是我們共同熬過了創業的艱難,扛過了低谷的失落,也一起見證了成功的喜悅,我和他已不僅僅是朋友,更像是同胞兄弟。
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非常有素養的人,自己能做的事情從不輕易勞煩別人。尋找易清塵是這些年來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求與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應當盡力。
我通過霽然發來的郵件,根據為數不多的線索添加了他們共同好友的QQ或者微信,并在他們曾經就讀的學校發校內消息,依照易清塵空間貼出的圖片找到她曾去過的餐廳和書店,但是并未找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直到另外一次偶然,讓一切成為必然。
吉安街的SONSON酒吧,并不是我這種人的放縱之地。送客戶回酒店的路上便看見了墻上桃紅色霓虹燈拼出的“LOVE HURTS”,當時還想既然這么“HURTS”為何選這么艷俗和曖昧的顏色。送完客戶再次從這條街經過,在看到墻角猩紅色楷體的“傷”字時,神經一下就被刺激了,所以決定進去喝一杯。
我向來不喜歡熱鬧,于是舉著酒杯步履艱難地穿過擁擠的人群,想在墻角找個位子坐下。不知被誰撞了一下,酒灑出來一些。我轉過身,一個濃妝的大波浪美女嘟起嘴唇跟我說“不好意思”,她一邊說著還一邊伴著音樂水蛇一樣地扭動腰肢。我看到在東南角蜷坐著的易清塵。她在震耳欲聾的旋律中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地坐著,眼神空洞地看著四周攢動的人群,靜謐得像長滿了水草的湖。酒吧里錯綜交織的彩色燈光唯獨放過了她停留的那塊小天地。我在彌漫著香水味、汗味、煙味的空氣中擠到她身邊坐下。
“霍比特。”我不敢與她對視。可笑,又不是我的前女友,我卻緊張的要死。況且霽然給的照片上是易清塵十七歲的樣子,旁邊坐的這個女子雖然與照片上青雉的少女眉眼有八九分相似,我還是不敢貿然喊出她的名字,只能試探性地叫一下只有霽然才知道的外號。
她在聽到我說“霍比特”這三個字的一瞬間就明白了我的來意,并且已感知我和霽然應該存在著比常人更加緊密的關系。她把煙蒂熄滅在一個黑色陶制的煙灰缸里,怕煙滅得不徹底,又捏起來用力在底部蹭了幾下。
我看到她的面前放著一瓶空了一半的杰克丹尼,她的手緊緊地握著杯子,墨綠色的指甲油散發出警覺的光。
然后,她像是醉酒之后的自言自語:
“仿佛,所有知道我的人都在找我。
而在霽然宣布婚期之前,我大搖大擺地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六年,卻像82路公交車投幣孔邊上的一個狹長豁口,人們隨意的丟進去兩枚硬幣或者瀟灑地滴一下卡,面容呆滯地疾步往車廂中后部移去,沒人注意它的存在,也沒人在意它為何存在。
你來,既然不能帶我走,那就送我,被人帶走。
好,我會去。
嗯,我等你。”
終于,一滴眼淚從眼角淌下。
她端起杯子,深深地咽下一口烈酒。抬起左手,用食指輕輕拂掉眼淚,在手指離開臉龐的那一刻,突然無聲地、“呵”一下地,笑了。
我仿佛感覺到了她呵出的那種無法描述的委屈,或者是悲哀,也許,更確切些的話,應該是無能無力的自嘲。
她抬起眼睛,看向我,滿臉的哀傷根本掩飾不住卻又在用力克制著。
“他沒來。”她突然提高了音調,幾乎是喊出了這三個字。想要表達憤怒,雙手卻很虛弱地兩腕交錯地搭在膝蓋上。
“那么這次你會去嗎?”我都不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怎么會這么厚顏無恥地提出這個問題。
她是真的笑了。我無法揣測這笑聲的用意卻不可否認地被她的笑容打動,她笑起來眼睛里撒滿了星星,讓我陷入一片炫目。
“是怕尷尬嗎,因為還愛他?”我自己都有點驚訝,對一個見面不到三分鐘的女性拋出如此直接的提問未免太過草率和不禮貌了吧。
她從手邊的黑色帆布包里掏出香煙,我趕忙遞打火機上去。她抿著嘴微笑,擺手示意我“不用”。
我等她說些什么,但是一根煙的時間里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所以在這一根煙的功夫里,我在考慮如何說服她去赴一場任何女人都不想出面的前男友婚宴。但是我的腦子卻想不出任何有效的方法。因為我的心一直在糾結霽然既然是要娶另外一個人,為何又非要大費周章滿世界的去找她,而我找到她,應該是她的不幸。
“愛個屁!”她像在幼兒園里和小朋友置氣的孩子一樣沖我喊出這句話。喊完還不忘惡狠狠地瞪我一眼半。之所以說一眼半,是因為第一眼瞪得很用力眉毛都配合著揪了一下,第二眼發生在眉毛舒平了之后,看了我一下眼神就飄到別的地方去了。
他為什么不愛她。在霽然拜托我找她的時候,我僅僅是答應幫朋友一個忙,沒想過去了解他們之間的往事。在這幾分鐘里,雖然只是寥寥幾句話、幾個眼神,我已經對她的一切充滿好奇。
“那就婚禮見吧,你知道時間和地點的。”
“麻煩你告訴他,我長大了。他呢?”她拿起小包,站起身。我第一次可以全視角地觀察她。不加燙染的自然黑發很隨意地扎著半丸子頭,上身穿著白色棉質寬松T恤下身穿著類似尼龍材質的黑色休閑褲,手機裝在大腿外側的口袋里,紅色的手機繩上掛著一只古銅色的鈴鐺,腳上穿了一雙皮質灰白色休閑平底鞋。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霽然一米八二,她頂多也就一米六,怪不得霽然叫她“霍比特。”
她這次是標標準準的瞪了我兩眼!然后轉身就走。
我一下子就慌了,迅速站起來拉住她的手。我還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我也沒有拿到她的聯系方式,我不確定下次是否還能這么幸運地在這里遇到她,我更不知道的是我為什么要去拉她的手。
她看著我,話語很輕,但是我卻聽清了她說的每一個字。“告訴霽然,所有所有想做的任何任何跟我有關的事情,不必了。”話音落時,眼眶已紅了。她把手從我的手心抽出,聳聳肩,嘆了口氣,歪著頭沖我笑了一下,擠過人群,走了。
我愣在原地。“不必了”,殘忍,又不甘。
盛夏,她的手卻冰涼。
我的腦海里再次浮現那個問題:他為什么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