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今天也是李輝正式當班長的第二天。
第一次給人開會。他半低著頭，有些靦腆地站在組員面前。
悄悄掃了眼，老楊不在。
李輝兩手交疊，不像個領導，更像個管家的小媳婦。
香香個子小站在前面，正笑瞇瞇看著他，咬著嘴唇，忍不住想笑。
“嗯……昨天的事，我回去反思了下。可能是我沒有和大家溝通好吧。我也是第一次……當班長，經驗不足。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大家可以私下提出來。另外……今天產量還是3800。還是和之前一樣，大家一起努力，我們早干完早下班啊。……別的，別的好像也沒什么好說的。抓緊干活吧。”
李輝當上班長的第一次例會就這么草草結束了。
開完會，他沒有和之前一樣趴在線上干活。他跑去找到生產經理江尚君，一上來就問：“廠里會開除老楊嗎？”
江尚君一臉糊涂地望著他。一連串問道：“開除老楊？你們線上的老楊？為什么？”
李輝突然意識到，這才剛上班。老牛可能還沒來得及上報這事。“哦，沒什么……沒什么……我說錯了。我的意思是……老楊干了這么久為什么不能提拔一下呢？”
江尚君突然笑了。“你這才干上班長幾天？就想提拔別人？”他嘆了口氣。“小伙子，老牛人不錯，不要讓他失望。”
李輝明顯覺得江尚軍話里有深意。他也朦朧中想到老楊一直提拔不了一定和老牛有點什么關系，但又不便問。想著干脆敷衍幾句趕緊走人。“嗯。放心吧，江經理。”
昨晚老楊和李輝發生爭執時，黑炭頭并不在車間。估計當時正和老朱老胡喝得正嗨吧。等黑炭頭回到廠里，事情早都恢復平靜了。
不過，肯定會有多事的人向他提起這事，搞不好，他人不在廠里，廠里也有他布的“耳目”，不然他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從江尚君辦公室出來，李輝沒有直接回車間。說真的，他并不想因為昨天的事把老楊開除掉，他也明顯聽得出來，老楊的火并不是對準他來的。只不過，他做了出氣筒罷了。退一步講，老楊還照顧過他。
李輝往廁所走去，老遠就看到黑炭頭站在門口抽煙。過去一看，老朱和老胡都在里面。
“咦！這一大早的，你們都在這呢。”李輝上來打招呼。
“喲喲喲！厲害了厲害了！干上班長，管得寬了。”老朱故意上下打量著李輝。“我說這誰呢，氣場都不一樣了。”
黑炭頭和老胡倚著墻在那吐圈圈，玩得嗨。不吱聲。
“老楊來了嗎？”老朱問。
李輝不說話，看著黑炭頭。黑炭頭吐出煙圈。“不認識我啊？問你呢！”
“好像沒來。我以為被你……開除了。”李輝猶豫下說。
“神經病啊，我開除他？！”黑炭頭突然一激靈站直了身體。兩眼瞪著李輝。
“他來了，你就當沒事。后面的事我會處理。”黑炭頭扔掉煙頭。
“走了！”
黑炭頭手一招，老胡把手上還剩半截的煙，猛吸兩口也扔了。
“哦。”李輝見他三人走，也跟著走。
沒走兩步，老朱突然回頭看著他，“咦？你不是來上廁所嗎？跟著我們干嘛？”
“是哦？忘了。”李輝尬笑。
“傻蛋！”李輝又被三人一陣取樂。
……
差不多十點左右，老楊過來了。手里拿著張離職單。
“簽字！”老楊把離職單遞到李輝手上。
“楊叔……”李輝看著他。
“別廢話！簽！”老楊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普工離職程序很簡單，都有專門印制的離職單。只要本人到人事那邊領張表，填好。拿到所屬班組、車間、生產經理挨個簽好字，交回人事就可以了。
原則上是要提前一個星期打招呼。事實上，只要班組和車間肯簽字，并沒有人在意這個原則。
李輝搖搖頭，簽上大名。老楊一把抽走表格。
線上幾個平時混一塊的老員工看著他。然而，老楊招呼都不打一個，轉身就走。
……
黑炭頭少了班長的職責，不用到線上操心。今天，幾條新線也不去指導了。
他泡了杯菊花茶，里面還配了幾粒枸杞，一上午就坐在車間辦公室里喝茶。
老楊抓著離職單，一把拍在黑炭頭辦公桌上，冷著臉站在他面前。“動手不對，該開除就開除。反正老子早就不打算干了。你也不用拿什么辭工需要提前一個星期來搪塞我。”
“老楊，咱哥倆一起進的廠，到現在，也認識這么多年了。你說是吧？”黑炭頭抬頭看了看他。
“雖然，之前你我之間有過那么點小小的不愉快。但是，這幾年，你在我線上，我有沒有故意去搞過你？我要是想把你弄走，還用等到今天嗎？”
黑炭頭推心置腹地說：“這事過去就過去了，李輝不懂事，你也別太往心里去。你把這離職單拿走，明天還正常來上班。”
老楊垂著的手向前動了動，忽然又縮了回去。“這事你說得不算，你不簽，江經理也會簽的。”
老楊清了清嗓子，語氣也柔和了些。
黑炭頭起身，拿起桌上的離職單還給老楊。笑著說：“不瞞你說，老楊。昨晚的事，我就沒和江經理說過。你要執意想走，你去和江經理說，他要是同意你走，我老牛立馬簽字放人。”
老楊有些不太相信。“你沒報上去？”
“我得去車間看看去了，你再好好想想。”黑炭頭拍拍老楊的手臂，出了辦公室。
……
老楊直接找到江尚君。“江經理，事情就是這么個事。廠里的規矩我也知道，你就簽了吧，我也不想等著你來開除我，省得到時候面子上也難看。”
江尚君坐在辦公桌前，盯著桌上的離職單。不停地轉著手里的簽字筆。
“老楊，你說的這事，我不清楚。也沒人報告給我。所以，你說開除這事，是不存在的。”
江尚君頓了頓，嘆了口氣，又說。“老楊啊，老楊啊！你也干了這么長時間了，進廠比我還早。當年我剛來，對產品不熟悉，你還教過我。不說別的吧，就沖這半個師傅的情意，我私人也不愿意讓你走。”
江尚君看著老楊。“我覺得呢，你就不要走了。就當給我個面子，年終考核，老員工走得多了，我可是要被扣獎金的。”
老楊咂咂嘴，想要說什么，又憋了回去。
“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再糾結了。”江尚君把老楊的離職單收進自己的抽屜。“這單子我先替你保管了。你回去休息一天，好好想想。你說你現在出去，沒學歷沒技術，哪個廠里能讓你掙這么多錢？”
老楊聽到這話有些不高興了，想要反駁。“我……”
“哎呀！你懂我的，我不是那個意思。廠里當然也需要你這樣有經驗的老師傅。”
江尚君看著老楊的眼睛說：“現在廠里趕貨，公司上下壓力都大。車間壓點產量也是正常的，加班時間是長了點，但這也是掙錢的機會啊。你說是不是？”
老楊被江尚軍兩眼盯得心里有些發毛。他有意錯開江尚軍的眼神。“是的是的。你說的我懂。我也就是一時沖動，這不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嘛！”
“你是不是覺得一個老師傅被一個小鬼盯著，心里不痛快？要不這樣，明天我和老牛說說，給你換條線？”
“不不不！”老楊連忙擺手。“江經理，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李輝當這個班長我絕對沒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