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道畿走進不起眼小院的時候,天空上的云飄得極慢。看天看久了之后,再看眼前,是會出現暗影的。于是,司馬彥旗低下頭,眼前出現的便是一幅黑白相間的剪影水墨畫。
走至門口,伸手接過宋瑤觴手中的小包裹,抬步而入,司馬道畿就當作剛剛的一切沒有發生一般從容,倒是讓司馬彥旗不知所措的揉了揉額頭。
院門外夏鋒急急忙忙跑了進來,看著那焦急的表情,司馬道畿猛地回頭看向司馬彥旗,眼中的憤怒卻只換來對方的嫣然一笑。
“彥主,公子,不好了,”夏鋒跑進來站定后氣喘吁吁地道,“宮中調了巡防兵出來,開始搜城了。從四周往中間搜,挨家挨戶,按人頭查。約摸著今天晚上就能搜到這里來了。城門已經關上了,而且增了兩層防守。”
不理會夏鋒,司馬道畿猛然轉身一把抓住旁邊人的肩膀,冷聲質問,“你是不是瞞著我什么?”
“我……”
夏鋒有些懵,“公子……”
司馬道畿慢慢松開抓著的人,靜默了幾瞬,轉身開始鎮定的部署。
“留下的人回來了嗎?”
“回來了,剛剛回來的,就是他們帶回來的消息。”
“全部都回來了?”
“是的。”
司馬道畿再次回頭看了一眼始終在那里不發一言的人,心中的疑惑卻更加確定了。不做理會,繼續對夏鋒吩咐道:“留下五十人給瑤觴,其余人全部準備好,午時一到按計劃行動。”
“是。”
“是。”
門外的宋瑤觴與屋內的夏鋒同時領命,夏烈依然留下近身保護。而院門外卻突然響起了突兀的拍門聲。
“姐姐,姐姐,你在嗎?外面好熱鬧,我們去看看啊。姐姐,姐姐……”
走到院門口的宋瑤觴一聽聲音便知道,又是隔壁不多言小院的小搗亂精來了。伸手將院門打開一條縫,宋瑤觴剛要驅逐,就聽荀灌在門外已經興奮的高聲說了起來:“姐姐姐姐,快走,外邊在調兵呢,聽說是大司馬奉命集結兵馬出發呢,好多騎兵在迅速集結呢!”
“你,你怎么知道是大司馬領兵?”
“慕容皝告訴我的啊,你去不去,我要去看看兵馬集結呢,我還沒看過他們的騎兵呢,聽說很厲害的。”
“你先去吧,我一會兒過去看看。”話落,荀灌已經不停留的跑了,宋瑤觴趕緊關閉院門返了回來。
五人再次聚在屋內,一個接一個的變故來的太快,他們竟沒收到一絲消息。
暗處閃出來一人,在宋瑤觴跟前停住,揖禮道,“姑娘,慕容皝跟丟了。”
五人均是面露驚訝,宋瑤觴問道,“在哪里跟丟的?”
“公子離開前樓之后,屬下便奉命跟著慕容皝。他離開前樓后,便直奔大司馬府。到得大司馬府之后,幾晃就不見了人影,屬下無能,沒能跟上。”
“大司馬府可有異動?”司馬道畿出聲。
“回公子,當時大司馬似乎剛剛從宮中回府,正在跟府中管事和幾名將領吩咐事情。”
話音剛落,暗中再次閃出一人,在夏鋒跟前站定,揖禮道,“鋒哥,宮中消息。”
“說!”夏鋒立馬接話。
“今天早朝后,漢主召了大司馬前去。不知里邊說了些什么,只知道漢主發了脾氣,似乎是氣急扔了都弄西,之后召了巡防營首領進去。那個首領進去不久后就離開了,開始帶兵搜城。之后不久,前線快報就到了,大司馬才出了大殿,開始集結兵馬。”
“可知是什么快報?”司馬彥旗終是開了口。
“他們出兵了。”司馬道畿淡淡的說了一句。
聽了這個回復,司馬彥旗有些摸不著邊際,他看向夏鋒,示意他說清楚。
夏鋒看了看司馬道畿,如實答復,“彥主,是南邊出兵了。丞相瑯琊王司馬睿親自帶兵北上,直奔長安。”
不知是誰的一聲輕嗤在空中破空而過,隱約不見了蹤跡。司馬彥旗淡淡的回了一個字,“哦。”
司馬道畿轉過身問來人,“大司馬發兵時間你可知曉?”
“似乎是午時前后。”那人想了想回到。
“是午時一刻。”另一個人斬釘截鐵的說道。
“好,你們都下去按原計劃準備,這次,要更加小心行事。”司馬道畿吩咐完,眾人散去。
見司馬彥旗不知道在想什么依然不說話,司馬道畿默默轉身向外走去。走至門邊,沉默的人終于說話了,卻并不是他想聽到的任何一句。
“帶著我,你們走不掉。”
司馬道畿停住腳步,望著朗朗晴空,一字一句的說,“從我們見面到現在,你一直故作玩笑。我一路提心吊膽,你卻像篤定般從容隨意。一大早上,想盡辦法拖延至此,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又瞞著我?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打算跟我離開對么?那你跟我出來這一遭又是為了什么?”
司馬彥旗慢慢收手成拳,低頭看著下方,仍是不說一語。直到門口的人抬步走了出去,他才喃喃的自言自語著說,“不過是想好好道個別罷了。”
悠悠酒香就那樣突然的飄了進來,司馬彥旗猛然抬頭,便見著剛剛出去的人,此時卻手中提著酒壺走了進來,酒壺的塞子已經去除。
“你的酒。”司馬道畿遞上手中精致的小酒壺,“之前讓人給你分裝成三小壺了,這個你可以喝,但其余的還是帶著路上給你解饞吧。以后我不釀了,你可就喝不到了。”
“以后就喝不到了。”司馬彥旗重復著最后一句話,一揚笑臉,爽快的道:“來,跟我喝一杯。”
酒香淡淡,越放越濃稠,杯盞相撞,清脆響亮,兩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嗯,就是這個味道,可饞壞我了。甚是想念啊!哈哈。”司馬彥旗哈哈大笑起來,對于能喝到這個思念已久的美酒,很是心滿意足。
司馬道畿慢慢收起嘴角的笑,悠悠的開了口。“他,出兵,有些遲了,我帶他向你道歉。”前言不搭后語的話,真誠中又有些無奈,但是司馬彥旗卻都明白。
“呵,呵呵,我無所謂,既然當初我做了決定,就不會怪罪任何人。”
“但你還是在意。”
“不過是人非草木,而我也只是高估了我的不在意而已。”
“我在意。”
“算了,不必介懷。”司馬彥旗伸手拍了一下旁邊的人,岔開話題,“還記得我給你的禮物嗎?”
“半面么?”司馬道畿伸手從懷中掏出,半面靜靜的放置在手中。
“嗯,我把我的江山送給你。”
“什么屁話,我不稀罕。”
司馬彥旗低頭顧自一笑,不再多說什么,再斟一杯,一飲而盡。
“道,你知道此生至此,我最無憾的事情是什么嗎?”
“什么?”
“就是當年三隱潭上,還好我沒有松手。”
——還好,當時有努力抓緊,才能有這么多年的形影不離和心照不宣。這世道詭譎,人情淡薄,還好后來在這世間還有個伴兒。
司馬道畿聞言也是一笑,清冷中透著暖陽。將兩杯斟滿,兩人同時舉杯,清脆一碰,“那你知道我當年最無憾的事情是什么嗎?”
“哦?什么?”
“就是當年你剛上山的時候,還好我沒把你打下山去。”
——還好,當時沒動手,忍下了這個表面聒噪實則細膩的人,能夠一路陪伴,成長至今。又怎能輕易放棄。
將各自的杯中酒一飲而盡,兩人對笑著,也同時加重了各自眼中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