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如果有暖陽,是一件極其幸福的事情。平陽城的冬日,有些干冷,人們尤其盼著晌午能夠曬上一會太陽。眼看著日頭漸漸偏中,一不留神它卻偷偷躲了起來。天空飄起了小雪,讓人始料不及。
司馬彥旗想,“看,連老天都在贊成我的想法。”
看著一旁軟軟趴在桌上,怒視著自己的人,司馬彥旗會心一笑,執起無力垂落的手,在手心中握了兩握,對著那怒火宛若化刀的人,輕輕的說,“道,我知道瞞不過你。其實我早就料到你會來救我,我也料到你什么時候來,而且我知道你不會放棄,所以我確實是有找過永明兄聊過一些事情。不得不感慨哈,人心真的是復雜善變。但不管他終究是為了什么,此次他盡全力給了我方便,我又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你剛剛攔住瑤觴,沒說百姓們說的話,其實那些我都知道。呵呵,我沒告訴你,其實我每天都要聽無數次這種話。我只是想驗證一下,那些話是不是真的是從那些百姓口中說出來的。那些,我為之付出了所有我可以付出的百姓。
這么多年,你我一起共經世事,共歷風雨。我們之間不曾有過秘密,從來都是無話不說。但是算上上一次騙你離開,這一次我騙你兩次。你不要怪我,我只是不舍得讓你同我一起赴死。
不過你大可放心,我會用盡身上的所有力氣活著!直到,我把我該做的事情做完。
道,你安心離開,等你醒來的時候,你們應該已經出城了。出城之后,便回建康吧,我把這江山叫交付給你了。”
伸手將桌上的半面輕輕戴在司馬道畿臉上,看著他經過幾番掙扎,終究抵抗不住藥力,眼神開始變得迷離,司馬彥旗低頭在他耳邊鄭重的說,“道,以后,忘了我。就當這是一場浮生大夢,我不曾出現過。”
話落,桌上人沉沉睡去,眉頭一直緊擰著,一刻也不曾松開。
夏鋒夾雪攜風地走了進來,帶進片片雪花。雪花落在司馬道畿的發上,司馬彥旗輕輕的摘下。看著屋中一坐一趴的倆人,夏鋒再次怔住了。
誰能解釋一下,今天這都是些什么情況。
司馬彥旗一瞬不瞬的盯著靜靜的趴在桌上的人,一個從未以這種姿勢見過人的面冷心熱卻又總是給人清冷疏離感覺的人。他想,如果他知道他現在的這個樣子有多丑,一定會跳起來狠狠揍自己一頓。可即便到此刻,桌上人的睫毛也仍在不安的閃著。呵,真的是很執拗。
“夏鋒,都準備好了嗎?”一掃多雜的情緒,司馬彥旗換上了他的認真。
看著眼前人的神情,夏鋒知道,這才是彥主在面對世事時真正的樣子,他只是在這個人面前才會故意顯露孩子氣。
“是,彥主,一切準備妥當。”
“將你們原本的計劃跟我說一下。”
夏鋒上前一步將計劃一一講明。
“好,”司馬彥旗點頭,“那就,按計劃行事,只不過略微變通一下。”
“變通一下?”夏鋒有些不明白。
“附耳過來……”
屋中,司馬彥旗一邊說著,夏鋒一邊點著頭,屋外雪下的有些密了,地上已覆上一層白。
“可聽明白了?”
“明白了,可是您……”
“我自有我的辦法,你只管將人帶出去。記住,出城之后一刻不停,直接回建康。”
“是!那如果公子他醒來之后……”
他醒來之后?醒來之后會怎么樣呢?肯定極度的想狠狠的揍他一頓,但肯定也會第一時間趕回來吧?
略一沉思,司馬彥旗淡淡的開口,“如果他醒來無人能攔的住他,那你替我轉告他,就說,這亂世遠比我們當年想的復雜多變的多,他一個無兵無權無勢的人,拿什么回來救我?他回來不但幫不了我,反倒成了我的一道催命符而已。”
夏鋒聞言,不禁臉露駭色,“彥主,這,這未免,太傷人了吧?”
傷人?對那樣一個將自己深深藏起來、自尊心極強又玲瓏聰慧之人,這又怎會僅僅是傷人?
“只要他能好好的回建康,幾句話而已,算不得什么。”司馬彥旗說的輕松,但手中無意攥緊的衣角,此刻已經褶皺不堪。
夏鋒本就是心細之人,將一切收進眼中,不再多言,轉身準備離開。剛走出一步,卻被背后之人再次叫住。
“夏鋒,傳話下去吧,以后肅剎閣唯道一人命令是從。”
“彥主,您……”
“以后,幫我好好保護好他,替我,護他一世安康吧。”
午時的雪伴著風吹進屋內,明明還沒有那么冷,夏鋒卻突然覺得透骨的涼。以至于呆愣在原地,竟然頭一次沒有答話。
“呵呵,愣著干什么,去吧,午時到了。”司馬彥旗嘴角微揚,輕聲一笑,將夏鋒拉回現實。
“是,彥主。”夏鋒鄭重一禮拜別,轉身離去,摻雜著說不清的復雜情緒,背影竟帶著些決絕。
不多時,密室中聚集的人群紛紛離開,宋瑤觴轉身問夏鋒,“這樣的安排,是彥主的決定?”
“是。”
“看來彥主此次是鐵了心要保全公子。”
“公子此次又豈非賭上了性命。”
“夏鋒,”宋瑤觴握掌成拳向前伸直,“那我們就負責護他們兩全吧,這樣所有人皆大歡喜。”
“好!”夏鋒笑著伸拳對上,立下這個誓言。“彥主交給你,公子交給我!”
“好!”
拳開成掌,清脆一擊,又消失殆盡。但這一諾,深入骨髓。
“你們在做什么?”
疑問的話傳來,嚇了二人一跳。忙轉身看,不知何時密室中出現一人,黑袍黑衣,半面遮面,僅留一雙眼睛在外面。看來來人,二人俱是一驚。
“公,公子?”夏鋒已經有些結巴了?
來人身后轉出兩人,人未到前,聲音已至,“哥,公子在這兒。”
原來是白衣白袍的夏烈扶著此刻已經昏迷的黑衣黑袍半面遮面的司馬道畿跟在后。那眼前之人是……
“彥主?”宋瑤觴率先反應過來,吃驚的問著。
“嗯,還行,不算傻。”司馬彥旗瞇著眼睛回了話。
從來都知道二人身形相似,竟不知道這個裝扮之下,二人竟然如同一人。
“出發吧。”
“是!”二人同時領命。
此時的平陽城,已是兵馬集結,四方戒嚴。沒人知道這冰雪之中等待著的是吉是兇,但縱然危機四伏,哪怕僅有一絲希望,也是要拼盡全力。這就是生的無奈,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