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上過戰(zhàn)場的守城兵和沒有經(jīng)過戰(zhàn)亂的城中百姓，這些人其實都是一樣的。在感覺到生死威脅之時，第一個反應(yīng)是嚇到腿軟，第二反應(yīng)是呼天搶地的抱頭四處亂跑，第三個反應(yīng)便是哪里人多往哪里跑。而往往這個時候，驚慌帶給個體的最大傷害，便是慌不擇路。

　　于是，在那個大雪將至的午時城門口，馬的嘶鳴聲，人的哭喊聲，在亂箭齊發(fā)之下，顯得那么的蒼白無力。

　　劍雨下來的時候，黑衣蒙面客們瞬間聚攏在城門口處，上下紛飛，手中長劍隨影舞動，默契的織起了一張大網(wǎng)，合力卸掉了近一半的箭雨，為身后的眾人撐起了一小片安全場所。

　　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腿腳敏捷的，能躲掉一些羽箭，但也難免負(fù)傷。而那些已經(jīng)嚇傻的或者腿腳不好的百姓，則瞬間成為靶心，扎成了刺猬，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氣，臉上依然是驚恐的表情。

　　此刻的司馬道畿被夏烈緊緊護(hù)在懷中，司馬彥旗背對著二人，站在前面直視著不遠(yuǎn)處的兵將。夏鋒則已經(jīng)集合了所有人護(hù)在三人之前，織起第二道保護(hù)傘，將落在此處的羽箭全部打落。

　　眾人一邊抵擋羽箭，一邊后退。只要出了城門，他們的箭就射不到了。但，后撤遠(yuǎn)比想象中難得多，說舉步維艱，一點都不過分。身旁的百姓，一個又一個倒下，血腥之氣漸漸濃重起來。可能老天也在憐憫，雪竟然下得更大了些。而原本一直昏迷的司馬道畿，在寒風(fēng)的吹襲中，微微動了動手指。

　　那廂里看著的劉曜，有些坐不住了，怒從心頭起，轉(zhuǎn)頭對著馬下的王沈吼道，“還不讓你的人住手，那些都是我大漢的百姓！”

　　王沈原本看著眼前一系列的事態(tài)變化，已經(jīng)是心急如焚。聽得劉曜的話，情緒突然就控制不住了。

　　“大司馬，管他們做什么，他們又不是我大單于的后裔，您這份好心還是趁早收起來的好。哼！”王沈尖著嗓子提高了好幾度聲音仰視著穩(wěn)坐著的劉曜，“大司馬，您到現(xiàn)在，既不幫忙也不搭把手。您一句話不說，您這后邊的列位，沒一個動的。您真打算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那個費(fèi)盡力氣找尋的人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出城逃脫嗎？”

　　劉曜目視前方，根本不為所動。“這些都是要上戰(zhàn)場的戰(zhàn)士，講究的是一腔熱血為國為民，馬革裹尸才是歸途，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怎么能下得去手！”

　　“他們下不去手？呵！得，好好！”王沈陰狠的眼睛一瞇，瞬間計上心頭，態(tài)度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對著劉曜盈盈一笑，用只有兩人可以聽到的話說，“不過大司馬，我還是要提醒您一下，您這一走，時日不短，這冰天雪地的消息傳得也慢，萬一哪天圣上有個怒火撒在您府上，您帶兵在外無話可說，您家里的人可就得多擔(dān)待著了。”

　　“你什么意思？”劉曜雙眼如蹦著烈火般，強(qiáng)忍著心中怒氣，說道，“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哎呦，您可別誤會，我哪敢威脅您啊，畢竟也不是什么事情，圣上都交由我去主辦，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辦好。就像今天這事，若是攔不下該攔的人，我怕是回去沒法交代，我這條小命也就不交待在這兒咯。再者說，這人本就是從您府上跑的，這原本跟您就脫不開干系。您現(xiàn)在奉命出城，其中緣由您知道，我也知道，但圣上不一定就氣消的啊。”

　　劉曜不是傻子，他這話里的意思又怎會聽不出來。家里的人，確實是該想辦法帶出來帶在身邊了，省得這一個兩個的都把心思繞著靠過去。

　　權(quán)衡利弊之后，劉曜沉聲說，“我就射一箭，結(jié)果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欸，好嘞，只要您大司馬一出手，哪怕是一箭，保證那人兒跑不了。”王沈阿諛奉承起來極為順手，馬屁拍的也是毫無油膩感。

　　要知道劉曜聞名于世的除了書法和用兵，還有一項絕技，那就是箭術(shù)。據(jù)說他能一箭射穿寸余厚的鐵板，號稱神射。所以王沈斷言，哪怕只是一箭，威力也是有保證的。

　　從箭囊內(nèi)拿出一支羽箭，伸手摘下馬鞍上掛的長弓，抖手彎臂，搭弓上箭，箭尖直指那兩層防護(hù)中的人。

　　看著慢慢調(diào)整羽箭箭頭方向的馬上之人，司馬彥旗心中突覺不秒。這一箭，不是這些人能抵擋的住的。順著箭頭慢慢移動后定住，司馬彥旗猛然轉(zhuǎn)身朝身后的夏烈喊道，“往后，往后，快后撤！”

　　夏烈不明所以，但好在反應(yīng)快，聽到話，拉著懷中的人就往后撤。亂中便易出錯，三只羽箭帶著乘著風(fēng)直奔夏烈，兩支堪堪躲過，一支羽箭帶著寒風(fēng)直直沒進(jìn)左腿腿肚。一個踉蹌不穩(wěn)，手中的人竟托收跌落了下去。

　　一個毫無知覺的人如落葉般向地上跌去，就像是一個移動的靶心徹底暴露在射手的箭下。霎時間，破風(fēng)聲響，如帶著雷霆之力一般。司馬彥旗根本來不及多想，本能的跳起，撲向那跌向地面的人。或許是幻覺，萬籟俱寂般，竟能聽見“噗”的一聲羽箭沒入肉中又從另一側(cè)穿出的聲音。

　　夏鋒回頭的時候，便看到跳起來在半空的黑袍男子，罩帽已經(jīng)被慣力震掉，露出戴著半面的蒼白的臉。他的后背插著一支羽箭，整個人竟然被羽箭帶著釘了出去，落向此刻已經(jīng)跌在地上的同樣戴著半面的人兒懷中。鮮寫如柱而出，直直的噴向那雙緊閉的雙眼之間。睫毛微微閃動，那原本昏迷的人竟然慢慢睜開了眼睛。

　　入眼處，是冰冷的城墻頂。這是哪里？耳邊漸漸變大的哭喊嘶鳴聲又是什么？身上好重，微抬起頭一看，只見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帶著笑的眼睛正盯著自己。司馬道畿有些懵。覺得臉上有些涼意，想要抬手去摸一下看看。卻見懷中人突然揚(yáng)起了手朝自己打來。

　　再次昏迷之前，司馬道畿聽到嬉笑的聲音，“再睡一會吧。”

　　那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全身的血液正在離開自己，瞬間身體如墜冰窖。后來他才明白，那種感覺，原來叫做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