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吹過,寒了一身涼意。宋瑤觴垂眸,心底竟浮起淡淡失望之情。但也只是一瞬,還未察覺,身后人卻悠悠開了口。
“姑娘可還記得,陳某與姑娘初遇之時的情景?衣衫襤褸,身染重疾,手持竹杖,這條命也已然去了大半。”
宋瑤觴確實記得,這個人可是她親手撿來的,當時還自認撿到了寶。那是陽順樓建立之初的事情了,這一晃也四年了。
“幸得姑娘當年好心出手相救,陳某才能存活至今。否則當年終不過落得路旁枯骨一堆,也就只有野狗會惦念著罷了。陳某的過往,不過是些世人不知之事罷了,日后有機會,再與姑娘詳說。至于與尚書大人和那宮中常侍相關之事,恕陳某不可多言。”
陳有余淡淡的話,終是惹怒了那原本疏離之人。
“你!”猛然轉過身,伸手指著眼前人,宋瑤觴本想怒斥,但看著眼前一身坦然之人,竟又說不出一個字。
陳有余肅身而立,向著宋瑤觴恭敬揖禮。右手握拳,左手四指并攏覆裹于右拳之上,左手拇指扣住右手虎囗,呈左掌掩右拳相抱之狀。
這是一記標準的軍禮。
“你?”見此,宋瑤觴更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當年承蒙姑娘出手相助,陳放自知無以為報。不過,姑娘請放心。”說話間,陳有余撩衣襟雙膝筆直跪地,伸手從頭頂摘下束發木簪,雙手平舉,朗聲正色道:“陳放在此起誓,絕不做危害姑娘和姑娘關心之人之事,絕不做茍且背叛之事,若有違此誓,猶如此簪。”說完,雙手齊齊用力,木簪瞬時一斷兩半。
震驚,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宋瑤觴看著眼前情景,竟然有些欣慰。她其實還是愿意相信他的,畢竟四年共事,幫她把陽順樓打理的井井有條。可以說,沒有他陳有余,也有不了今日人人稱頌的陽順樓。只是目前情境,不容她大意。但看他如此嚴肅起誓,心中還是難免有些震驚。
“呃,好,你趕緊起來吧。”宋瑤觴忙將人扶起。
伸手將木簪的前半段遞到宋瑤觴眼前,陳有余示意她接住。宋瑤觴懵懂接過,甚是不解。男子的束發木簪,就這樣接過來,接過來做什么?這個……
陳有余適時開口,“這是我誓約的見證,這半段木簪,姑娘可以留下,他日以作憑證。如若他日我有悖誓言,姑娘可以此手刃于我?”
“手刃?”用半只木簪?手刃?木簪款式簡單,頂端呈水滴狀,水滴正中刻著一個放字。看著手中的物件,宋瑤觴一時反應不過來。
將不解看在眼里,陳有余伸手將半支木簪取回,手指在水滴頂部摁下,于斷口處竟出來彈出精鐵所制的棱形錐刃,尖部與一側均已開刃。再摁一下水滴,錐刃彈回,不留痕跡。
小小木簪竟然有這種名堂,饒是宋瑤觴,也是頭一次見。
“就是用這個手刃。這個留在身邊,還可以防身用。”陳有余淡淡的說著。
看著眼前的陳有余,宋瑤觴突然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你以前是步兵?”
驚訝的抬頭看了一眼滿含好奇的人,陳有余垂眸整理衣服,藏起了眼中的笑意,隨口說道:“騎兵。”
“騎兵?”再次驚住!“騎兵向來是兵中王者。當年曹魏一支精銳虎豹騎,號稱皆為天下驍銳。前些年,我大晉也曾有過一位曠世猛將,號稱軍神,而他也曾統領過一支精銳部隊。這支部隊曾兩次以絕少勝多,這位將軍更是兩救洛陽,殺劉聰部下征虜將軍,另世人傳唱歌謠“涼州大馬,橫行天下”。這人便是當年不知緣何,投降匈奴漢國,現如今又高居尚書之位的北宮純。你說你以前是騎兵,你又與這位尚書大人相識,那你跟他……”
宋瑤觴沒有再說下去,陳有余也神色肅穆起來。
懷疑嗎?懷疑什么?兩人心知肚明。
當年之事,當年之時,有多少事是世人能夠了解到的。
從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便是這人世。
“姑娘若有不敬之意,那便不必再向尚書府中遞拜帖了。”陳有余出口的話明顯有些重,“不過姑娘不必介懷,陳某既已答應之事,定不食言。就算豁出陳某這條命,也定會會讓姑娘如愿便是。”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宋瑤觴想解釋什么,“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既是當年背叛之人,談什么舍生取義是嗎?既是當年投降之人,現在又位居高位,又怎會舍得這榮華,甘愿去行那再次背叛之事是嗎?”
兩問,問的字字珠璣,問的宋瑤觴沉默了。
就那樣看著眼前沉默人,良久,陳有余淡淡開口:“姑娘的顧慮,陳某知曉了。容陳某多說一句,姑娘只知背叛之事已成事實,但事出必有因,姑娘可曾細細思量過。陳某不知姑娘這一生是否幾經生死,但像陳某這種從小便在沙場上摸爬滾打活下來的人,可以誠懇的告訴姑娘,在我們這些人心中,國大于天,帝勝過命。軍令如山,是我們的信仰,是刻在血液中不可變更之事。只要這個國沒有忘記我們,只要上位之人還需要我們,便是用這條命換又何妨。”
沒有過多的情緒,沒有華麗的辭藻,就那樣淡淡的說著,就像說著再平常無奇的事一般。從來不知,平淡的話語竟比鄭重的誓言更震撼人心。那一刻,宋瑤觴竟然看見了沙場肆虐的黃沙,耳邊竟也響起沖天的喊殺。宋瑤觴想,這應該便是傳說中的軍魂吧。
尷尬的伸出手,又收回,雙手交握在腰間,宋瑤觴帶著歉意又誠懇的開口:“抱歉,我,我可能多想了。我,我相信你,們。你不要生氣好嗎,可能當年之事并不是世人知道的那些表象。我,我……”
誰能想到,一向以冷靜優雅、大氣聰慧、瀟灑英氣示人的陽順樓老板娘,也有這樣無措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善良的人罷了。
陳有余淡淡一笑,忽略掉眼前人的窘迫,“那姑娘的拜帖?”
“呃對,拜帖還煩請陳先生了,此次之事也全權拜托先生了。”說話間,宋瑤觴學著剛剛陳有余的動作行了一記軍禮。
陳有余不由失笑,“姑娘還是像從前一樣吧,你這樣我還是有些不適應。我做事,你放心便是。”
“哈哈,”伸手輕輕拍了拍陳有余的肩膀,宋瑤觴努力調整自己的狀態,“好,你做事我一向放心,那以后還是靠陳管事了啊。哦對了,你昨日說的那個打出火種的人,有消息回來了,你去看一下吧。”
“是。”陳有余恭敬的出門辦事去了。
室內只有自己了,宋瑤觴一手叉腰,一手拍著胸口,長出一口氣,“還給我整緊張了,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