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姜暮沉暫時保住性命,大長老準備喚姜湛進來時,暗室的另一道門忽然開了,一個星使快步走到大長老面前,低聲道:“顧家來人了。”
大長老起身的動作一頓,又坐了回去,命人把顧家來人叫了進來。
來人是顧長堯的弟弟顧長禹,他一本正經(jīng)地板著臉,坐在大長老的對面,“外面躺著的可是姜暮沉?”
大長老暗暗生驚,沒想到顧氏這么快就能得到消息,他點了點頭,聽見顧長禹毫不猶豫地說:“不要給她解毒。”
“可是……”大長老推拒之詞還未出口,顧長禹便抬手止住了他的話,一舉一動間竟隱隱有著顧遠山的影子,“秦承曜定然已經(jīng)毒發(fā)過,姜暮沉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了,她一死,秦承曜就徹底完了,這會省了我們很多事。”
“會不會太草率了?”大長老仍有疑慮,“而且,外面有很多人都看到姜湛了。”
“不要讓她立刻死,”顧長禹陰沉沉地看了過來,那目光如附骨之疽,刺得大長老一陣心驚,“等她被帶回姜府,再發(fā)生什么,那就和你們沒有關系了。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聽出他話里有話,大長老略加試探。顧長禹挑眉一笑,卻讓那種陰森感顯得更加重了。
得到顧長禹的肯定,大長老便也放下心來。他思慮一二,提筆寫了一張方子,命星使拿去煎藥。
“大長老,這……?”顧長禹避到屏風后,進來的星使看到這張方子上的字,不由得有些驚訝,“您確定嗎?”
“多話。”大長老閉著雙眼,臉色一片冰寒,“按方抓藥,記得不要留下證據(jù)。”
“是。”星使將藥方藏在懷中,退了出去。
再說姜湛。他在大廳中焦急地等待了許久,大門終于打開,醫(yī)士們紛紛走了出來。他連忙上前攔住一人,緊張地詢問起女兒的情況。
“令媛已無大礙,”那個年輕的女醫(yī)士神情冷淡而疲憊,“稍后會有星使將解毒的藥材奉上,請大人按方為令媛服用即可。”
說話間,一個星使已經(jīng)走到姜湛右手邊,他拎著幾大包藥材,微微點了點頭,“姜大人請拿好。”
姜湛得了藥材,又被一干星使帶領著將已經(jīng)不再嘔血的姜暮沉運上馬車,云里霧里地回到了姜府。
姜暮沉的母親早已在前廳坐立不安,就算看到丈夫帶著女兒平安歸來,這種焦慮也沒能緩解,她一路招呼著一眾婢女把姜暮沉放到床上,自己迫不及待地坐在床頭,心疼地撫摸著她的臉頰。
說起來,他們母女也是聚少離多。姜暮沉年幼時羨慕姜清嵐,一年里總有幾個月住在那邊,后來出了那件事,她成了神女,又去占星院閉關三年,姜陳氏有些恍惚,總覺得自己的女兒一轉眼就長大了,快得讓自己覺得有些陌生。
“夫人,”姜湛走進來,看到身形漸漸臃腫發(fā)福的發(fā)妻,正對著床上的女兒流淚,一時有些愧疚,“沉兒已經(jīng)無事了。”
“老爺來了,”姜陳氏擦了擦眼淚。姜湛多情也無情,這么多年來身邊美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夫妻二人的情緣早就淡了,她沒有起身,仍然維持著撫摸姜暮沉的動作,“妾身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說。”姜湛看不到她的臉,只聽得她聲音清凈。姜陳氏溫柔地把姜暮沉露出來的胳膊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
“等沉兒醒來,請老爺為她尋一門好親事吧。”做完這一切,姜陳氏終于扭過頭直視著姜湛,“老爺是干大事的人,可沉兒只是個小女子。”
聽出姜陳氏語氣中的埋怨,姜湛想著姜暮沉對秦承曜的癡迷,不由得頭痛起來,“夫人啊,沉兒的心你也是知道的。”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姜陳氏卻異常堅定,半分不曾相讓,“沉兒還小,不知道情為何物,自然做不得數(shù)。”
姜湛心里清楚,這次姜暮沉失蹤又重傷回府,讓發(fā)妻受足了驚嚇,她不愿愛女摻和進這么危險的事情,也情有可原;況且看占星院的態(tài)度,也并不再把姜暮沉放在心上。因此他只是略一沉吟,很快便點了頭,“夫人放心吧。”
得了姜湛的承諾,姜陳氏才稍稍放下心來,親自去為姜暮沉煎藥了。
她不要任何人幫忙,親手將藥材收拾齊整放入藥罐,寸步不離地在旁看照。五月的天已經(jīng)十分熱,姜陳氏在小爐旁扇著扇子,汗水浸透了衣衫。
她的婢女幾次前來相勸,都被姜陳氏擋了回去。終于,藥熬好了,她又親自把藥倒入小碗,裝在食盒中,并著幾分可口的小點心,一起帶到了姜暮沉的屋中。
姜暮沉仍然在昏睡,兩個婢女將她撐起,姜陳氏一勺一勺地把藥喂進她口中。她動作輕柔,神情慈愛,直叫兩個婢女都羨慕不已。
然而,直到女兒服完藥躺好,臉色看著都紅潤起來,姜陳氏心中的不安卻沒有消散,反而還愈演愈烈。
接下來,姜陳氏對姜暮沉的看護可謂是無孔不入,有她在,姜暮沉屋中的婢女都顯得無所事事了起來。大到沐浴用餐,小到活動手腳,姜陳氏通通包攬下來。雖說從前姜陳氏也溺愛女兒,可這一次,她的一系列舉動令不少下人都議論紛紛。
姜陳氏也說不清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只是一離開女兒身邊,就覺得心驚膽戰(zhàn),好像隨時有事情發(fā)生,隨著時間的推移,姜陳氏甚至住到了姜暮沉屋中,寸步不離地照看。
饒是如此,姜暮沉還是一直沒有醒來。姜湛又抽空去了幾次占星院,卻被告知大長老受傷閉關,
日子就這樣又過去了十幾個晝夜。夏日的燥熱氣息已經(jīng)充滿了整個寧京,唯有夜風能帶來幾許清涼。
這個吹著微風的夜晚,姜陳氏一如既往地給姜暮沉喂藥擦身后,準備就寢。
忽然,姜暮沉身子掙動了幾下,姜陳氏一陣欣喜,撲到床邊急聲喚著女兒的名字,以為她要蘇醒了。可是很快,她便發(fā)現(xiàn)事情有些不對,姜暮沉呼吸急促,臉頰漲紅,幾個來回之后,她毫無征兆地睜開雙眼,同時口鼻大量出血,順著耳根流得滿床都是。
姜陳氏的驚叫聲很快便傳到了姜湛的書房,他匆匆趕來,看到女兒躺在滿床血泊之中,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她臉色慘白,猶如被放干了血。
彌留之際的姜暮沉甚至沒有力氣開口說上哪怕一個字,就在母親的眼淚中猝然離世,意識消失前的最后一霎,她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畫面,最后還是停留在少年秦承曜的面容上。
這一眼,便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