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分鐘,我的頭疼漸漸緩解了些,回頭看文郅一成不變的動作,湊到他耳邊輕聲說:“我好多了,你把手放下吧,一直舉著該累了。”
“不累。”他笑。
一直坐在我身邊閉目養神的周周忽然睜開眼:“文郅哥,宋疏姐姐,我好多了,這湖邊吹著風怪涼的,咱們走吧。”
“真好了?”我不太放心地看向她,“不舒服的話別硬撐著。”
她瞟一眼文郅正放在我頭邊的手,笑容又回到臉上:“真好了,一點事也沒有。”
“再喝點水,然后我們繼續逛虎丘。”文郅雙手仍然保持著一貫的動作,“誒,對了,那水還熱著呢嗎?”
周周正送到嘴邊的杯子停在半空,伸出下巴試了試溫度:“好像溫溫的。”
“那你快喝吧,給宋疏留點兒,她剛剛吹了涼風,頭疼,得喝點熱水。”文郅低頭看懷中的我一眼。
“我真沒事的,先顧周周吧,人家是小女孩子,大熱天的又身體不舒服。”我心中暖暖的,卻依舊是搖搖頭。
周周趕緊喝兩口,將杯子遞到我面前:“對,宋疏姐,你快喝點熱水。”
“你在我眼里不也一直是十來歲二十出頭的小女孩嗎?”文郅笑著接過水杯,放在我嘴邊喂我。
“文郅哥說得對,宋疏姐姐那么好,在他眼里一直都是應該心疼的小女孩。”周周低垂著眼,抿著嘴笑,又抬頭,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我倆,“一直不知道,文郅哥,你和宋疏姐姐在一起很多年了嗎?”
湖畔一陣風拂過,幾縷發絲粘在杯口,文郅伸手溫柔地替我將它們別到耳后:“沒有在一起很多年,才一年多,不過我們認識很多年了,2010年的3月11日,那時候我們十九歲。”
“八年多了。”周周嘆息。
我驚訝地抬起頭望進他雙眼,那里面的波光與面前的微瀾湖面融為一體,他似乎看出我的疑問,俯身在我耳邊輕聲說:“我后來仔細想想,其實我應該是記得第一次見面的,不知道有沒有記錯時間?”
“沒……沒錯。”我一口水咽下去,結結巴巴。
“宋疏姐,文郅哥待你真好。”周周一邊伸手過來接文郅蓋上蓋的水杯,一邊感嘆,“不過為什么七年的時間都沒有在一起呢?”
我聽著這話,頭一次心中別扭得難受,七年的錯過,是我們倆的各自的年幼無知,可是,歸根結底,真的是這樣嗎?
頭又開始隱隱作痛,我聽見文郅在我耳邊出聲解釋:“從前我們倆都太年輕了,有很多道理不懂,說起來也是一言難盡,周周你還小,有些事大一些你自己會明白的。”
“是嗎?”周周無意識地喃喃出聲。
我腦海中劃過一個念頭,眼前的一切飄飄忽忽,我忽然也很想問——是嗎?
如果我始終沒有勇氣走向他,如果不是恰好遇見,如今的我們又會是怎樣?這些年一路走來的點滴,于他而言又如何?
“好了,周周看上去好多了,宋疏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思緒一下子被拉回來,我點頭:“我也沒事了。”
“那咱們抓緊時間吧,已經快中午了,還得出去吃午飯,下午還要去留園。”他扶我起身,一只手拎過座位旁邊的包。
有些問題只是偶爾一閃而過的念頭,我從來不愿去深究,就像現在,走出涼亭,剛才的一切也就從未出現在我的腦海里過。
周周她大概的確是累著了,雖然狀態比剛才好得多,笑容也像往常一樣,但終歸有些不自然在里面。
在杭州這些年,因著我的喜好,蘇州的園林我跟文郅來逛過許多次,相關景點淵源早已爛熟于心,周周雖是笑著,但看得出來蔫頭耷腦的,興致不高,我們倆也就比以往更熱情地充當起半個導游。
快一點的時候,我們出了園子,打車到蘇州河邊,找了一家較為清靜的本地小館吃午飯。蘇幫菜和杭幫菜的口味相似——清淡甜軟,飯后一碗綠豆湯下肚,暑氣也就消了不少。
文郅打包了三杯外賣的冰鎮綠豆湯,再領著我們打車去留園。
蘇州園林甲天下,甲天下的園林們又以拙政園和虎丘最為知名。但其實就我而言卻更心儀留園——拙政和虎丘大氣,是入仕為官者的磅礴門面,留園則是隱士的市井歸宿。
不過文郅和周周的看法顯然都跟我不太一樣。熱衷金融學的人,文郅我固然是了解他的——即便我很少愿意直觀地承認功名利祿簡直是他人生的終極奮斗目標,而周周她無論表現出來怎樣的性格外在,本質上也終究還是豪門大戶長大的富家千金。一個人身上的方方面面造就了他眼中所見,心中所感,他們二人對欣賞虎丘勝過留園是理所當然的事。
一下午玩得不緊不慢,日頭偏西時,我們坐上回程的動車。三個人并排坐著,文郅在中間,因為周周要向他請教一些專業性的實操問題以及第二天星期一的工作流程。我搭不上話,便獨自窩在靠窗的位置閉目養神——兩地奔波一整天,別說周周,我也已經身體不適很長時間了。
回到杭州以后,周周再沒在雙休日或者平時的工作之余出門游玩。據文郅所說,是因為她還有不到一個月便要回英國了,剩下的時間只想認真地實習,因此,雖然文郅雙休日依舊經常跟周周一道出門,但都是交流一些專業和工作上的事——周周著實是個勤奮好學的學霸。而我自然也就樂得呆在家里趕稿。
現在我跟文郅互相忙碌,即便是都在家里,大多時候也是各自忙自己的事情,我心中愧疚,因為總覺得是因為自己的事情而少了陪伴他的時間,但他卻只是寬慰我,畢竟因為周周的事情,他總是雙休日也不能在家。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心中復雜的情緒交織得難受,便主動抱住他:“可你一定會趕回家替我做飯。”
“我想多給你多幾頓飯,養家了,就跑不出是我的了。”他摟著我笑。
“別說了。”我捂住她的嘴,再用力抱緊他,莫名覺得這話不詳。
半個多月的時間其實過得很快,也就兩三個星期的事,這時候我的小說框架早已經完成,沒日沒夜地趕稿之下,整部小說也已經完成二分之一。英國那邊的諾丁漢大學快要開學,周周訂了九月初的機票回英國,原本是早上的機票,因為天氣原因,前一天早上通知起飛時間改到下午,她便在出發那天中午請我們吃一頓午飯。
今年的秋老虎像是風燭殘年,最熱的正午也是穿夏裝正正好的天氣,吃完一頓午餐也不用擔心花妝。
飛機更改的時間是下午三點,吃過午飯送周周去機場正合適。
臨別傷情,周周叫了一瓶紅酒,說得應應景。我的身體不太適合喝酒,便讓文郅陪她喝,一會兒我來開車。
周周看著是個小姑娘,但跟她認識兩個多月,我們也不知道她酒量其實比我倆都好,一瓶紅酒她喝了大半,還要再來一瓶。我跟文郅攔不住,只能眼睜睜看她又把第二瓶紅酒干掉大半,所幸一頓飯到頭,該去機場了,我們趕緊結完賬,扶著微醺的周周上車。
上了車,扭鑰匙打火,我剛踩下油門,包里的手機便響起來。
文郅在后座陪周周坐著,彎著腰湊到前座來替我拿手機接電話。
是雜志社的編輯。
很不巧的是她希望現在能跟我談一談關于簽約出版的事情。
我大驚:“可是我才寫完一半多一點。”
“所以我想跟您面對面談一談,時間是臨時空出來的,您看您現在方便嗎?”
我回頭為難地看一眼文郅,見他點點頭,于是也回應:“是這樣的,我現在正要送一位朋友去機場,送到之后立馬過來您看可以嗎?”
“好的,不著急這一點時間,我在開元路的Drippers等您。”
“如果不堵車,我可能下午三點多能到。”我在心中琢磨了一下時間。
那頭的人笑笑:“沒事的,我今天下午應該都有時間,您知道這家店吧?”
“大約知道。”我也笑。
“那您到了給我電話。”
“好的,再見。”我再看一眼車載屏幕上的時間,一踩油門開車出去。
“再見。”
文郅將我的手機放回包里:“三點多會不會有點趕?要不你去忙,我來開車送周周?”
“你喝酒了啊,不行的,不安全,我不放心。”我頭也不回地加速往前開。
“那你一會兒開車去吧,我送走周周之后打車回家。”他再次建議。
“沒事的,我打車去,車留給你,這樣你比較方便,再說你也沒喝多少,到回家的時候也能開車了,也許我談完事情還能等你來接我回家。”我依舊拒絕。
“可是……”他似是仍不放心我。
我看一眼后視鏡里的文郅,笑笑:“你放心吧,下午機場路這邊的出租車不多,車子留在你身邊方便,再說,我打車去的話,人家司機的速度肯定要比我自己開車更快的呀。”
他點點頭,閉目坐回座位上,不再開口。
到機場停好車正好一點半,文郅送周周上二樓值機,我只好先跟周周道別,火速往出租車上下站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