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疏姐。”周周在我身后叫住我，面上微紅，帶著笑意，語氣中卻似有哭腔，莫名讓人難受。
我回頭，隔了往來熙攘的人群望向幾米開外并肩站著的文郅和周周。
也許是周周最近瘦了的緣故，我忽然發現她跟我第一次見到的小女孩相比，是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的樣子——她身上的明媚之外多了我看不太懂的東西。
“要好好的，平平安安。”我額上微微冒汗，沖她揮手，“再見了。”
“再見。”
“宋疏，路上小心！”文郅也出聲叮囑我。
他們的聲音消散在人海里，我轉身繼續往前走。
站點處排了長隊，圍欄將人群分成兩列，我別無他法，只能站在隊伍最末排著。地下車場里悶熱，我被裹挾在人海中走走停停，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到下頜，數滴匯聚在一起，癢癢的，終于不勝其重，滴在我剛拿起的手機上。
我張開汗濕的手心，用力甩幾下，再將手機屏幕上的汗擦干凈，點開手機看一眼時間，已經過去十來分鐘。
抬頭張望面前的人群，我思忖片刻，正準備拿出手機給之前的編輯打電話，她卻發了短信過來：您好！很抱歉，這邊臨時有事需要回雜志社一趟，下午四點Drippers咖啡館見？
五內如焚被一汪水兜頭澆熄，我心中慶幸，抹一把額上的汗，回她：好的。
三點五十剛過，我乘坐的出租車穩穩當當地停在Drippers門前。
店里櫥窗邊趴著一只肥碩的玳瑁貓，空氣中隱約浮動著桂花香氣，我掏出手機給編輯打電話。
聽筒里響了三聲，那頭傳來人聲：“喂？宋疏小姐您好！”
我就站在店外，眼瞧著玳瑁貓旁側桌邊的女生恰巧也接起電話，于是走進去：“您好，我已經到Drippers。”
那個拿著手機接電話的女生站起來試探地朝我揮手，手機聽筒里的聲音繼續傳來：“是您嗎？”
“您好！宋疏。”我點頭示意，走向桌邊。
“您好！田梨。拾間雜志社編輯。”那女生掛了電話，禮貌地握上我伸出的手，遞過來一張名片，“請坐。”
“謝謝。”我坐在桌邊，在她坐下的片刻不著痕跡地打量她。紫色連帽衛衣，煙灰色緊身牛仔褲，黑色高幫帆布鞋，頭發梳成馬尾露出額頭，長相卻淡似一幅水墨畫，寥寥幾筆勾勒風骨。她給我的感覺很像宜之，但宜之是植物性的，又有風情在，偶爾活色生香，田梨卻偏中性，是端端正正一帆風順長大的好女孩模樣。
我對這一類型風格的女生都很有第一印象上的好感，比如飲詩她鵝蛋臉瑞鳳眼，神色飄忽靈動；九雪高鼻薄唇，寡言而柔韌；余嘉一張初戀臉，卻淡漠中有甜美……但在整體氣質上，她們都有一絲半毫的清淡意味在。文郅說我對這種清淡的氣韻的執著其實是我潛意識里在尋找同類，正中了我名字中的一個“疏”字。
“談些什么呢？”我放下包，問她。
“你要喝點什么？”她招手叫過應侍生。
“一杯檸檬水，謝謝。”我向走過來的應侍生點點頭，又有些猶疑地朝田梨開口，“有一點，我的小說目前的完成度還不到三分之二。”
田梨用勺子攪拌著面前的咖啡，雙手撐在桌沿上，微笑著：“這個我知道，你在網站上更新的內容是最新寫的嗎？”
“差不多。”
“你跟網站已經簽約了？我這邊已經聯系過網站上的你的編輯，應該有詳細的大綱吧？”
“有的。”
“方便看一下嗎？”她抿一口咖啡，“不過不急，你身邊應該沒有帶電腦，可以回家再發給我。”
我拿過一旁桌面上的手機：“現在就可以給你看，剛好手機上有文檔備份的。”
“你很細致。”她稱贊，伸手過來接過我的手機。
我坐在對面，接過應侍生送過來的檸檬水，小口小口地喝，觀察她的動作。
“大綱也很細致，很完善。”她看完，將手機遞還給我，“我們來談談簽約吧。”
“可是小說還沒寫完。”我再次強調。
“沒關系，可以先簽下來，完結之后再給出版。”
“需要怎么做？”
“你可以保證在一定的時間內完成嗎？完成之后只給我們一家出版？當然，這本書的宣傳方面我們會盡力去做。”
“多長時間？”
“一個月？”
我在心中一合計，直覺這時間是勉強可行的：“倒是可以。但你相信我？萬一完不成怎么辦。”
“今天見面，我認為可以相信你。”她偏頭一笑，“而且我們還有合同不是嗎？”
她從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推到我面前：“喏，合同一式兩份，已經擬好，空缺的地方填上再簽字就行。”
我打開她遞過來的文件夾，拿出里面的合約來瀏覽：“這兒，填上一個月，然后末尾簽字嗎？”
“你先看看吧。”
“著作權代理，時間，責任義務，我都可以接受。”我笑著點頭，打開包想找一只筆。
“給你筆。”大概是見我焦頭爛額地將包翻了個底朝天，田梨笑瞇瞇地遞過來一支筆。
“謝謝。”
“客氣了。”
我簽好字將合同遞回去，她接過細細翻看：“我認真看過你的小說，確實存在不足，但你很有才華，進步很快，你的作品也很有前景。你放心，雜志社這邊我會幫你，寫作方面的問題我也會盡力幫忙的。”
“到時還要麻煩你幫忙指導著修正。”我笑。
“那是當然。”她合攏文件夾，放回包里，“指導談不上的，但我會盡力幫你。留個聯系方式吧？”
“微信？”我拿出手機調到二維碼界面。
“謝謝。”
在我喝完那杯檸檬水之前，田梨坐在我對面開始針對我的大綱提出一些問題，我一邊聽，一邊拿出手機時不時記錄一些要點。
從開始寫小說到現在，雖然已經簽約了小說網站，但是網站的編輯其實并不怎么關心一個不熱門的新手的狀況，這次天降大運被雜志社看上，又認識了田梨，得以面對面詳談，我才意識到專業編輯的指導對一部小說和一個新手而言的重要性。
田梨的大多建議一方面讓我在專業方面豁然開朗，另一方面也使得這部未完成的小說得以更加規范的進展下去。
我很感謝田梨的熱心，結束的時候由衷地想請她吃一頓晚飯。
“謝謝你，不過不用了，我還得回雜志社一趟，處理一些臨時的事情。”她婉言謝絕，友善地笑，“不過大家以后就都是朋友，有事多聯系吧。”
“那也好。”我挎上包，攔下一輛出租車，“今天謝謝你，我先回家了，你路上小心。”
車窗外的田梨笑著點點頭：“你也是，路上小心。”
從湖濱回家的路上再次路過百首——店門緊閉。宜之已經關店消失兩個多月，我聯系不上她，唯一可以從她的手機里確定的是她至少是安全的。沒奈何，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電話里留言：“宜之，我是宋疏，聯系不上你我很擔心，收到消息請回復。”微信里也留言，但宜之始終音信杳無。
回到家，文郅還沒回來，我看一眼時間——或許他正在路上堵車，于是進廚房打算剝一個橙子，等文郅回來解渴。
端了盛著橙子的水果盤從廚房里出來，門外傳來嘩啦啦的鑰匙聲，門把手吧嗒一聲響，我探頭過去張望，是文郅回來了。
他低著頭進門換鞋，似乎沒有發現我。
“吃橙子嗎？”我用水果叉插起一瓣橙子遞到他面前，歪頭笑著瞧他。
“什么時候回來的？”他接過咬了一小口，勉強笑著問我。
“剛回來。”我一手托著水果盤，跟在他和身后走進客廳，將水果盤放在茶幾上，“是不是累了？”
他整個人重重跌進沙發里，耷拉著眼皮看我一眼：“還好。你今天的事情談得怎么樣？”
“簽了一家雜志社，出版的，不過需要在一個月內完成手上這部。”我湊過去坐在他身邊，“你看上去好累，是不是路上還堵車了？我幫你捶捶背吧。”
說著，我伸出手去想要搬過他的肩膀。
他卻猛地睜開眼坐直身子，我驚得呆住一動不動：“怎……怎么了？”
“宋疏！”他轉過身怔怔望著我，用力將我箍進他懷里，猛吸一口氣，“我說我愛你，可你還沒說過。”
我一時腦子嗡嗡的，有些發懵——在一起一年多，我還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模樣，于是笑著輕撫他背脊：“怎么了？怎么跟個小孩子似的。”
“我要是你的孩子就好了。”他緊緊雙臂，“可以一輩子無條件地在你身邊。”
“什么話！”我心中莫名有些慘淡意味，卻仍是笑著輕輕拍他，“我也愛你啊。”
他依舊抱住我不撒手：“我知道。”
“你也知道，你一定要知道，無論到什么時候，這個世界上，我最愛你。”沉默片刻，他說。
“嗯。”我繼續輕柔地拍他的背，好像宋嫣很小的時候，一哭起來，我就將她抱在懷里哄，也是這樣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