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賀蔚只是覺得江道這人真的很神奇,他之前好像去過很多地方,跟他在一起時,他可以給你講很多故事,各地的風土人情,奇聞趣事,他總能聽得津津有味,而且江道還教他射箭,賀蔚覺得這東西真是有趣極了。
過了很多天,有一天,賀母突然拿出兩個雞蛋,要江道去村西的王大嬸家換幾個白蘿卜,江道應了,賀蔚在旁邊蹦蹦跳跳,嚷著也要去,江道就帶他一起去了。
到王大嬸家時,這個胖胖的夫人正抹看汗一臉著急上頭的樣子,江道問道:“怎么了?”這王大嬸一看到江道頓時像見到了救星一般,直拉著他的手道:“江小哥,你來得正好,快幫我抓一下這頭豬崽!”
江道往院里一瞧,頓時想扶額,一頭小豬崽正滿院跑,也難為這胖胖的大嬸被嚇得縮成一團。
江道走上前,把豬崽往角落里趕,一手就將它倒提了起來,往籠子里一扔,那姿勢,別提多帥氣了,差點把王大嬸著的眼里直冒星星。
江道還沒開口表示來意,只聽到門口傳來啪啪啪的幾聲鼓掌聲,接著,一個十分低沉的聲音傳了進來:“沒想到你竟淪落至此。”
江道一聽到這聲音頓時全身一僵,臉色極為難看。
賀蔚朝門外看過去發現門外不知什么時候竟站了幾個人,全部都身著黑袍,頭戴斗笠,與江道剛來村里那日的裝扮一模一樣。
他本以為是江哥哥的朋友,誰知江道直接將他拖出門外,將門關緊,與門外那群人面對面站著,蹲下身對他說道:“你先回家,跟你娘說蘿卜我待會兒再送回去。”
賀蔚只感覺氣氛似乎不對,忙點了點頭,轉身就往屋里跑去,轉身的那一剎那,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戴斗笠的人對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回家與賀母說了,賀母也沒太在意,只道兩個雞蛋罷了,誰知,江道這一去,確實沒再回來了。
江道在村中待了近三個月,走的時候卻只言片語都沒留下,不免讓人寒心,可賀家沒說什么,村中人也不好說什么。
賀蔚在江道走后仍然日日去后山,找藏在樹洞里的小弓日日練習,在心里,他已經將江道當成了一位老師,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位讓他敬佩的老師,在兩個月后又出現了,并且還帶來一群黑袍人。
正巧那日賀蔚與自家姐姐斗氣,躲在床底下不肯吃飯,他只聽到噼里啪啦的聲響,然后是無數人的慘叫聲,他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本能讓他緊緊縮在床底下一點也不敢動彈,似乎有很多腳步聲向他走過來,畢竟是個小兒,他發起抖來。
這時賀姐姐突然出聲:“你們是誰?你們……”
一句話沒說完,就傳來一聲刀刺入肉體的聲音,賀姐姐直挺挺地倒在了他面前,眼睛還死死瞪著他,似乎在警告他千萬不要出來。
賀蔚拼了命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這時有人道“這是最后一家了,人呢?”
另一人道:“跑不遠。”
接著就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走動聲,過了好一會兒,屋里安靜了下來。
賀蔚在床底手指緊緊地抓著地,十只手指頭都已經鮮血淋漓,他卻渾然不覺。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曾經手把手教自己射箭,全家人甚至全村人都以真心相待的——江道。
他一言不發,只是緊緊地盯著姐姐甚至眼睛都沒閉上的臉。
不知在床底趴了多久,他感覺自己渾身無力,聽著外面似乎沒動靜了,便從床底爬了出來,這下他看清了,姐姐是被人一劍貫心致死,整個人攤在地上毫無生氣。
他開始哭,淚水不斷從臉上滑落,卻極力壓抑住自己的抽泣聲。
他摸了摸姐姐的臉,突然想起什么,往院子里跑去,發現爹娘都以同樣的姿勢倒在院子里,娘的身邊還有一碗酒落的飯菜。
是給我的吧,賀蔚心里想道。他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一邊哭一邊用手扒著地上的飯菜往嘴里塞,飯菜已經有了一股餿味,可他毫不在意,只是機械地往嘴里塞。
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看了看門外,抬起無力的腳跑過去用一根手指,輕輕地把門推開,突然他眼睛瞪得巨大,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
血,滿街的血,滿街的人,全都躺在了地上,小二郎、劉拐腿、王大嫂,還有以前的玩伴,阿牛……
賀蔚再也忍不住了,他仰著頭放聲大哭起來,哭得昏天黑地,哭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子一倒,暈過去了。
他感覺過了很久很久,在夢里他夢到娘一時興起殺了一只雞,把雞腿分給他和姐姐,爹在旁邊笑意盈盈地看著,后來,一個黑袍人闖了進來,先是把雞給吃完了,一點都沒給他們留,然后,當著他的面,刺死了爹娘和姐姐。
他一臉汗地驚醒了,卻發現,他有了新的房子,新的爹娘,和新的名字……陸長思。
“所以說,賀蔚就是陸長思?”曲韻云驚訝道。
陸紀點了點頭,說道:“他剛出生時,不知從哪兒來了個騙人的道士,指著他說他天煞孤星,身上帶有詛咒,注定克父克母,奈何他父母就是相信這個道士,把它丟到了那個偏僻的小村莊,看著賀家人將他領養了后才走。后來聽說那個村莊被屠了,他父母派人去查看,剛好救回了他。他們想著既然賀家人已經全死了,那詛咒應該已經失效了。”陸紀突然頓了頓,又道:“其實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自從把長思兄送走后,他們再無所出。”
曲韻云驚訝道:“那江道呢?為何要屠村?”
陸紀搖了搖頭:“不知道,長思兄從未對任何人說過。”
突然,曲韻云好像想起了什么,朝那一架子的罐子看過去,喃喃道:“難道……”她突然想起來,十幾年前江湖上有個風頭正盛的門派,就是以當時的江家為首,可在一夕之間,整個門派包括江家都被屠,一個人都沒有留下來,這場慘案當時幾乎人人都曉,只因當時留下來的尸體,頭顱都被人割了下來。
陸紀看曲韻云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點點頭,說道:“沒錯,中間那個最大的罐子,裝的就是江道的頭,長思兄親手割下來的。”
曲韻云看著眼前的瓶瓶罐罐,頓時覺得毛骨悚然,道:“整個門派的頭?應該不止這些吧。”
陸紀道:“這些都是當時參與屠村的人,其余的全部拿去喂狗了。”
明明是一件很殘忍血腥的事,卻被陸紀說得云淡風輕,就好像在說今晚吃什么一樣。
曲韻云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心道,好狠,殺人割頭,不入輪回。
她眼前突然浮現出百日宴那天看到陸長思的模樣,明明一副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樣子,卻不知那淺淺的微笑中,藏了多少故事。
曲韻云突然余光一瞥,發現前面和右面的書架中,掛著一把小小的弓,很小,以至于她之前都沒有發覺,她抬手指了指,道“這難道是那把弓?”
陸紀點了點頭,笑道:“不過這東西我勸你不要動,長思兄說不定要生氣。他之前箭法可謂十分精湛,可惜之后再也不碰弓了。”
曲韻云來回走了兩步,又道:“你告訴我這些,不是為了證明陸長思不是殺害我哥哥和小小的兇手嗎?怎么我感覺你在給他幫倒忙?”
陸紀挑了挑眉,道:“江家被滅門后,他即使身處裘宗,不管直接的還是間接的,手上也沒有沾過半條人命了。”
曲韻云心想,確實,在經歷了父母姐姐死在自己面前,怕是也不忍心見到別人生離死別了。不過她還是道:“你信他?”
“自然,”陸紀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有時候信一個人是由心的。”
曲韻云沒說話了,她盯著陸紀看了良久。
有時候,信一個人,是由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