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眼里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扼制住了,不愧是天子,臉上頓時什么表情都看不出來了。
他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袍,看著跪在地上的小太監,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賢侄媳?”
曲韻云抬起了臉,那寬大的太監帽下果然是一張清秀至極的臉。
曲韻云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天子,雖已年到中年,卻是保養極好,看不出太多歲月的痕跡。
陸紀沒等皇上發話,自己站起了身子,走到曲韻云身邊,道:“你……怎地來了?”
曲韻云有些詫異,照這個情況看,陸紀并沒有受制于人,看他的樣子也沒有受到過嚴刑拷打……似乎沒有想象中的糟。
皇上似乎看出來她在想什么,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紀兒這孩子,太犟了。”
曲韻云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什么,陸紀犟她比誰都清楚,只要他認定的事,一定會拼盡全力去做到。
只有陸紀,看著她,又問了一遍,道:“你怎地來了?”
曲韻云垂下眼眸,一時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默默地想了好久,皇上與陸紀看著她,也不催她,最終,她淡淡地道:“我都知道了。”
皇上雖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可他都清楚地感覺到氣氛突然就變了,陸紀整個身子都有些僵,一時之間竟沒人說話。
過了很久很久,曲韻云才開口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先把眼前之事解決。”
確實,眼前之事才是更急迫的。
皇上知道,這女子在陸紀心中的地位不可小覷,或許自己都勸不動的事情,可以叫她來試試。
皇上站了起來,走到她倆面前,叫曲韻云起了身,然后道:“我的意思是,將裘宗解散。我能有今日,陸家功不可沒,我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況且,我了解陸相,知曉他的為人。但今日之事,不給大臣們一個交代就平息不了,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解散。”
曲韻云道:“解散?”
陸紀立刻回道:“不可能。”
皇上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紀兒,裘宗不解散,你就永遠也別想得到安生,會不斷有人用這件事打壓你,對我來說也一樣。我可以答應你,解散后幫你妥善安置其中的人,你根本不必有后顧之憂,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
看來,他們是為了這件事才僵持到現在。
皇上又到:“紀兒,你知道,我是天子,我有權利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但我不想為難你,我希望你能自己考慮清楚。”
陸紀放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指甲都陷進了肉里,突然一只手撫上他的手,安撫地拍了拍。
曲韻云道:“解散吧。”
“云兒……”陸紀聲音有點顫,“我以為你懂我。”
“但……”曲韻云沉下聲音轉過頭看向皇上,“民女想與皇上商量一個事情。”
與皇上談條件,她也是豁出去了,可她在賭,賭陸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皇上倒沒有什么表情,只道:“你說。”
果然,陸家在皇上心中的位置還是很高的,皇上一點也沒有覺得不妥。
她深吸了兩口氣,道:“皇上有沒有想過,瀚太國的官制有問題。”
“大膽!”皇上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眉頭緊緊皺著,“官制什么的豈是你能隨意評論的?”
曲韻云接著道:“皇上息怒,請先聽民女說完。到時候的是非定論,再說不遲。”曲韻云又深吸了一口氣,“瀚太國現在的官制,子承父業,可一般情況下,子在中年之后才能承父業,還有的子,一輩子也承不了父業,那些年少有成的人,一腔才華熱血沒處可發,不僅耽誤了自己最年少的時間,官制更新換代速度也太慢,難免會陳舊迂腐。”
陸紀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像她也明白他心中所想。
皇上有些吃驚于眼前女子的見識,愣了幾秒神后,清了清嗓子,道:“不瞞你們說,這個問題我之前也考慮過,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誰能輕易動,誰又敢輕易動?”
幸好,皇上是個明君。
“別人都動不了,但您可以,皇上,您是天子,您有這個權利,現在發生了這個事情,是最好的時機。”
“陸紀他解散裘宗,您賜予他官職。”
曲韻云知道,陸紀不說不代表心里不在意,走到哪里都被人說是依靠當宰相的父親,依靠陸家,任誰聽了心里都會不舒服,何況是一腔抱負的陸紀?
他只是缺少一個機會而已。
“皇上,大臣們都是朝堂上不可或缺的人物,這點你比我們都清楚,你身處高堂之上,許多事情只能大臣代勞去完成,很多國事也要靠大臣們出謀劃策,若是這些大臣都只是一些迂腐的老頑固,這朝堂還有什么生機可言。我們舉個例子來說,若是皇上你問眾位大臣,一個常年水災的小鎮該如何去治理,老大臣大部分一定會說,撥銀兩,用銀兩來治理澇災,賑濟災民,但有新想法的人可能會說,利用澇災,將原先住在此處的百姓轉移到更高處,在原來的地方發展一下別的事務,總之,不用它來作為居住的地方。民女只是舉個例子,當然并不是說兩者意見誰更好,只是說,朝堂需要新的意見,而不是按部就班。人人皆知,除舊才能換新,我知曉,一下子要換這么多血可能會動搖國之根本,但這就是您作為天子的能力,我相信皇上你可以做到,也請你相信那些具有年輕思想的少年們,他們也可以做到。”曲韻云跪了下來,“忠言逆耳,但請皇上一定要仔細考慮。”
殿里十分安靜,安靜到曲韻云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皇上與陸紀定定地看著伏在地上的女子,眼中是洶涌翻騰的情緒。
這女子,見識著實不凡。
三人在承光殿待了整整一晚上,直到第二天的光射在門上,門才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