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玄做了個夢，夢里他燒毀了自己的所有記憶，輕裝上路。

　　這是一個透明如水晶的夢境。

　　夢里，清晨。

　　執玄腳步輕盈，背負劍閘，腰系拘妖魚簍，正在東土境內過州閱郡。

　　那里，天青如洗，車水馬龍，人流如織，書聲瑯瑯，琴聲叮咚，稚子如斯，繁華如錦。

　　有女子端坐閨閣，空如此生，靜若繁花，虛幻縹緲，心如明鏡。一眸一笑都讓執玄沉醉不已。

　　“這是想到哪個山下姑娘了？”披甲持捶的大觀山神余履從地下清煙升起，便看到正側身躺在樹蓬下扯嘴傻笑的執玄，不禁有些莞爾。

　　月余以前，自觀戰天際豬妖和豆豆大王斗法神通有所感悟，一直沉浸地底山祀中借鑒增進修為，后又接到母親到來，母子兩人大吵一架。

　　母親執意不離那山甲大妖左右。

　　這讓余履非常氣憤。

　　他知道母親苦衷不小，可就是無法釋懷。

　　直到拿回自己兵器，才稍微心情好轉。昨日歸來，法力補全，今日清早便如約而至，兌現諾言。

　　修士，修的不僅是修為，更是言行一致。人族有一諾千金之說，修士序列只會更重。

　　“倒是童心未泯，希望日后能有所成。”將自己早年法門境修行心得連夜找出匯總成冊的余履將書冊放于執玄身側，便轉身入土離去。

　　夜半爭月戰爭如火如荼，有幸從母親處得知消息的余履是真的仰慕那些能于天外打生打死的人族大能和妖族大妖。

　　不論種族，不論善惡，能登月而戰的無一不是兩界高手。

　　余履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躋身大能序列，斬妖除魔也好，開宗立派也行，都比如今茍延殘喘被拘為山神好太多。

　　天亮雨歇，大風驟停，執玄被蟬鳴蛙叫驚醒。

　　觀山新雨后，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枝頭聞蟬鳴，溪澗見蛙鳴。

　　這是先生在上一次雨后感慨而抒的詩句，執玄只是舉得十分有意境，具體如何高明他卻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文化淺，詞便窮。

　　“真是好天氣啊。”伸了個懶腰，執玄翻身而起，順眼便瞧見了身邊書冊。“山神大人果然一諾千金，真君子也。”

　　沒敢直接翻開，小心將只有薄薄數頁紙張的書冊收入懷中，執玄仰頭看了眼東出紅日，心情大好。

　　唯一的遺憾就是李老先生未歸。

　　趟過草叢，繞過水流暴漲的澗溪，走過松軟的門前土地，每天如此歸家，然后開始燒火做飯。

　　咸菜一碟，清粥一碗，淡如平常的早飯今日食來格外味美。

　　吃完早飯執玄才想起屋后莊稼，慌忙跑去查看，果然東倒西歪，不少麥穗被風雨所折，“多災多難的糧食啊。”

　　為了這口過冬吃食，執玄可謂是屢遭折騰，可也只能認命。不論山中妖怪還是天上風雨，他都無力阻攔，為今之計，只能默默忍受，待得修為有成，自然是另外一番場景。

　　呼風喚雨，翻山倒海的神通誰不垂涎？

　　腳踏實地的砥礪前行，才是正途。

　　用了一個上午時間的照料，再次看去，原本狼藉一片的莊稼地終于重復昨日活力，執玄不由感嘆，若是真如先生所說，東土有大戶人家育土良田千百頃，那還不得累死？

　　“接下來該是修煉的時辰了。”

　　執玄隨便洗了把臉就拿出大觀山神贈與自己的幾頁書冊，開始小心翻閱，看的極為仔細。

　　“緣來如此，施法之時，連接法門的意念不可暫緩，如此才能保證法力汲取不斷。”

　　“這個方法好，外松內緊，可以更好壓縮法力威力。”

　　“法門境對于法門的依賴太甚，這是弊端，可惜了山神大人也只知此弊，卻無可解之法。”

　　每看一行，執玄都有不小收獲和感悟。

　　有前人領路，后人果然可以更好納涼前行。

　　正因為有無數先輩開天辟地，才有如今東土昌盛，西天妖族繁衍。

　　執玄對大觀山神余履好感急劇增加，這薄薄幾頁的法門境感悟心得，比自己苦修數年都要有用，日后若是再見，一定要好好謝謝山神大人才是。

　　“不急不急，再讀幾遍，徹底捋順了，悟透了再施法不遲。”

　　一邊復讀，一邊于腦海中引申聯想，執玄心神沉浸，不覺一日將過。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踩著最后一縷陽光，兩道人影越走越近。

　　背負竹箱，手持木杖，滿臉風塵的李繕疲倦歸來，身后跟著一個柔弱的‘尾巴’，一個看似怯怯弱弱，嬌柔如草，滿臉塵土的小女孩。

　　小女孩雙手緊緊攥著李繕的衣袖，寸步不離。

　　“天都要黑了還在看書？確實不負老夫期望，讓我看看所讀何書。”李繕推開門扉，才驚醒正在腦海中浮想聯翩的執玄。

　　“先生，您回來了？”執玄心中一份擔憂落地。

　　“她是？”

　　“笪凰，我從半路撿回來的。也是個可憐人兒，以后就與咱倆一起相依為命吧。”李繕輕柔的揉了揉小女孩笪凰的腦袋。

　　執玄有些局促，長這么大，除了幼時和母親撒嬌，此后十來年除了和母妖怪打過交道，他這還是第一次遇到人族女性，還是個比自己稍年輕的女孩。

　　“那個，我叫執玄。”扭扭捏捏，執玄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笪凰抬頭偷偷打量路上老先生嘴中所說的‘家中后人’，沒有伸手去握，她不喜歡任何人接觸她。當然，救了自己的李爺爺是個例外。

　　因為為了救自己，李爺爺失去了一個對他來說極為重要的法寶。

　　執玄尷尬收回手，撓了撓頭。仔細打量先生，才發現先生腰間，那枚白玉無瑕的玉牌不知去了何處。

　　猶記得，那枚玉牌正反兩面刻著的古樸篆字。

　　國子監祭。

　　大唐砥柱。

　　“先生，你們還沒吃飯吧？我這就去煮粥，最稠的那種。”執玄反身回屋，開始取米燒水。

　　緊跟在李繕身后的笪凰瞥了眼被執玄放在木凳上的薄薄書冊，嘟了嘟嘴，“法門境心得，有些淺陋了。”

　　正在淘米的執玄聞言，詫異扭頭，正巧看到了朝自己望來的笪凰。

　　感由心生，不知為何，執玄覺得，這小女孩以后一定會與自己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

　　但愿是好非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