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笪凰熟稔了才知道，她只比執玄小三歲，只是因為自小溫飽不良，故而顯得瘦小。

　　“橋頭有紅髯帝君，橋中有持瓶娘娘，橋尾有白須公公。”雖然年歲小，可論見識，執玄甘拜下風，和從來沒有離開過大觀山方圓百里之內的執玄比較，笪凰的見識絕對是高如山岳，且是入云不見巔峰的那種。

　　晨課之后，李繕去溪畔洗硯洗衣，家中就留下兩個小的，不知誰先起了頭，這會兒都講上了故事。

　　執玄給總算愿意主動和自己說話的小女孩笪凰倒了杯茶水，大觀山上土生土長的野茶，味道還算清香，主要是山泉水煮，入口純甜。

　　笪凰伸出嬌柔小手接過茶杯，卻只是抱在手里，并未飲用，“橋頭上的紅髯帝君手里握著一柄大長刀，可長了呢。持瓶的娘娘頭戴白紗薄幔，幔下戴有天冠佛龕，眉心佛砂點綴，很是圣潔。橋尾的白須公公手里拿著一柄拂塵，每一根絲線都雪白雪白的。”

　　“小子，哪里拐來的小姑娘？瞅著有幾分姿色呀，不若送給本宮當使喚丫鬟，如何？”一位妖艷如魅，腰肢豐腴，宮裝濃抹的美婦不知何時已置身院內，這一開口嚇了正聚精會神聽故事和專心致志講故事的兩人一跳。

　　笪凰哎呀一聲就起身躲到了執玄的身后，捧著茶杯的小手微微顫抖。

　　她最害怕陌生人了，尤其是這樣一看就氣勢不俗的。

　　執玄抬眼一看，一手向后護著怯怯的笪凰，一邊堆笑媚道：“見過金剉娘娘。”

　　大妖們可以稱呼她金剉夫人，執玄可不敢。何為夫人？有夫之婦也。他可是聽聞這位金剉娘娘最是討厭男妖，整座金剉山上盡是女妖。

　　大觀山主豆豆大王可就在金剉娘娘身上吃了不少苦頭。

　　金剉夫人笑盈盈的看著對自己提防之心不小的執玄，不以為意，若真動手，呼吸間可以誅殺他們，自己此行前來是報恩的，可不是來滅口的。

　　妖族雖然殘暴無常，但對于恩德很是看重。

　　尤其是救命之恩。

　　不止在東土如同再造，在西天亦然。

　　當然，翻臉不認人，恩將仇報的大妖更多。只是金剉夫人還想自己修為有成，就不能如此為妖，真會遭天譴的。

　　以前，月中地煞除了鎮守月亮外，兼職之事便是監察四方降下天譴，只是如今東土大舉入侵月亮，地煞們忙于迎戰，才無暇兼顧此事。不過各地真主已然接手此職責，不使群妖亂舞，禍亂西天。

　　“不用刻意，喚我金剉夫人即可，娘娘大名我可擔不起。

　　對了，過幾天就是你十七歲生辰，我曾答應過你母親，待你十七之時，收你為金剉山門內弟子。”

　　聞聽金剉夫人所言的執玄楞了好一會。

　　他很早就知道父母憑借高明醫術，在外結下許多善緣，尤其以大觀山方圓千里之內極多。

　　此前的豆豆大王，大觀山神，還有面前這位金剉夫人，都是其中之一。

　　這也是執玄能在群妖霸居的西天地界茍活至今的最重要原因。

　　父母之恩大如天，這更堅定了執玄日后一定為父母報仇的決心。不過眼下，去還是不去需要好好思量。去了自然好處多多，有了金剉山庇護，自己就不用像往年一年為吃食整日憂心，也不用擔心被悍匪或是過路妖怪順手殺了，更可以得到修行神通和資源。可弊端也同樣顯而易見，自己是人類，金剉山終究是妖族為主，在山上肯定會受到山妖欺負排擠。再者，一個山頭一個勢力，萬一哪天金剉夫人的仇家或是人類大能殺到，自己該何去何從？

　　執玄略微一想便回道：“多些娘娘好意，不過茲事體大，雖然父母不在，可眼下還有先生和這位小妹在，容我這幾日與他們相商，三日后再答復，可否？”

　　金剉夫人點頭同意，“無妨，我就是報恩，至于你接不接收，我可不管。不過你可要想好了，一入金剉山，可就是我金剉山中人。我自會護你周全，可若來日有事，你也得為本宮出力。”

　　執玄點頭，這是自然。

　　金剉夫人抬手摸了把怯怯弱弱的笪凰的嫩紅臉蛋，旋即微笑著駕云離去。

　　院內胭脂香味猶存。

　　笪凰吐了吐舌頭，“她是猿猴妖怪呢，本體可嚇人了。”

　　執玄愕然，沒想到，小姑娘還有一眼看穿妖怪本體的本事，再一對比，自己十幾年簡直白活了。

　　不多時，洗硯洗衣歸來的李繕還沒入門就被笪凰拉住了衣袖，然后就是竊竊私語了好久，還一邊對執玄擠眉弄眼。

　　熟稔了果然本性就暴露了。怯怕陌生人，卻能與熟人暢所欲言。這大概就是笪凰的天性。

　　執玄不用猜就知道，小姑娘肯定在添油加醋在向先生敘述剛才的事情。這樣也好，省的自己難以開口。畢竟在心底，他是兩難。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是真難。

　　李繕略微一聽就大致明白了，放下石硯和晾曬好衣服后才招呼執玄近身，笪凰很是乖巧，兩杯清茶已倒好，小耳朵已支棱好，就等李爺爺和玄哥兒掰扯大道理了。

　　如今，她最喜歡聽李爺爺講道理，是真心喜歡。

　　“你的想法呢？”李繕拿起茶杯，輕飲了一口清茶，心胸間豁然一舒。西天山茶，與東土花茶相比，多了些沉香滋味，卻少了些佐香，各有千秋。就像東土學問與西天妖道一樣，李繕自然堅定認為人族學問必將弘揚東西，大放異彩。可妖道從雄踞天下到如今盤踞西方，自然有其存世之道，不可視如敝履。

　　去其糟粕，取其精粹，融入我人族學問中，才是大道。

　　執玄搖了搖頭，他拿不定主意，“愿聽先生分析。”

　　李繕哈哈一笑，“那便去。佛家有說心中有佛可酒肉穿腸過亦無妨。若堅信自己是我人族后人，縱是妖身亦無礙。世人不認你，我李文宣認！”

　　執玄起身，躬身作揖到地，心悅誠服。

　　“我也認你！”笪凰拉著李繕的衣袖，突然插話。

　　“哈哈，看看，連小凰兒都認你，你還擔心啥？”李繕放下茶杯，拍了拍笪凰的肩頭，格外開心。

　　執玄心下頓時有了決定。

　　“那便去。我心中是人，永生都是。學那妖族神通又何妨。”

　　“對嘍。”

　　太陽當空照，花鳥對我笑，執玄不由覺得，有先生和笪凰陪伴的日子，真舒心。

　　遇事不決，可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