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帝打量著呈放在身前桌案上精雕細琢的盒子,放下手串撫摸著盒身,目光深不可測。
即便是跟在他身邊伺候多年的付順海,也難以窺得這位當年呲詫風云、手腕喋血的帝王心中一絲想法。
“你說此物是公羊孫嫡傳弟子送來的?”
“回稟陛下,那人自稱公羊先生座下大弟子,還說這盒中之物乃是公羊先生閉關損耗半生修為命數方才窺到的一絲天機?!标愒喔┥肀氐?。
對于這句話一旁抱劍的少年心中卻嗤之以鼻,不敢茍同。
那人雖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實際上比誰都精明,又怎會舍得半生修為命數?
那幾日山莊之內炊煙裊裊,琴音不停,哪里又像閉關的樣子?!
王蘊之仔細思量,陳元青形容的那人必是公羊孫的弟子,公羊孫為人放蕩不羈,卻從不做無用之事,這里面裝的很有可能就是解胡族困局的東西,于是便道。
“公羊先生千里送來此物,想必與戰事相關?!?p> “打開來給朕看看。”周帝眉宇一揚傾身向后靠回榻中,隨手指向付順海身后立著的一個奴才。
“諾?!蹦桥乓菜闶菍m中老人,頓時知曉了這其中之意,他上前捧著盒子避開周帝所在的方向打開,殿中幾人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動作。
半晌后見并無異樣,那奴才暗自松了一口氣,轉身彎腰將盒子舉過頭頂走到付順海面前。
盒中別無他物,僅是一卷起的紙張,付順海捋了捋寬大的袖子,伸手將盒中之物取出呈給周帝。
周帝接過卷紙,抬手鋪開一看,那淡黃的宣紙上僅有四字。
蘭陵,蕭孑。
“陛下?”見皇帝凝望著紙上久久不語,王蘊之不由疑惑的喚了一聲。
周帝沉默不語,隨意揮手,一旁的付順海取過案上的紙,看到上面的內容時呼吸一滯,而后收斂心神,走到殿下將紙交到王蘊之手中。
紙上突兀的六個大字映入眼簾,王蘊之眉睫微顫,指腹碾著薄薄的紙張。半晌方才聲音澀然,“蘭陵蕭氏…蕭孑……”
聞言,便是陳元青也十分詫異,忍不住開口道:“蕭孑?怎的卻和蕭氏扯上了關系?!算算那蕭孑如今也不到弱冠之年,一個懵懂少年如何能解沙場困局?”
蕭孑此人在陳元青腦海中可謂記憶深刻,現在回想起來,他眼前仿佛又浮現出了那個少年被鮮血染紅的面頰,和那空洞無物如同枯井深幽的雙眼。
蕭孑本名并非蕭孑,而是名曰蕭衢,“孑”是他的字。
傳言他出生之時四五月的艷陽天頃刻之間烏云蔽日、狂風大作、暴雨如注,驚雷乍起之聲震耳欲聾,雷霆之勢如同千軍萬馬奔騰而來…………
他落地之后虹銷雨霽,彩徹云衢,其父老來得子欣喜若狂,取名為衢。
天下人皆言此子乃人中龍鳳,將來定能位列三公功成名就!
他滿百歲之時,先帝更是親身赴宴,破例在他不到弱冠親筆賜字,蕭家一時榮寵無限,名聲甚至勝過四大盛門的之首的瑯琊王氏。
可惜,愈是大喜便顯得愈是大悲,先帝賜字之時為顯慎重,令谷桓子給其相面。谷桓子觀之駭然色變,直言天煞孤星轉世,小可禍及親眷,大可禍亂朝綱!
先帝艴然不悅,提筆寫下一個“孑”字后拂袖而去,至此,蕭氏門庭冷落。
蕭衢八歲時其父蕭逸真率軍南征戰敗,萬箭穿心而亡。
其母被敵軍所俘,縛于城墻之上,寧死不受凌辱躍城而死。蕭氏舉族遷徙,獨留蕭衢一人在蘭陵,孑孓獨活。
世人無不感嘆,當年一句所謂的天煞孤星,令得曾經使人人艷羨的長安侯世子落得個見棄于人的下場。
“傳朕口諭,令蕭氏…長孫蕭禹行去往蘭陵…”周帝拿起手串轉動著,閉眸思慮了一會兒,喚道:“子籍……”
“臣在。”王蘊之跨步向前。
“你持朕的玉佩,與他一同前去,將此玉轉交于蕭孑手中,告訴他,朕允一諾。”周帝慢條斯理的解下腰間玉佩遞給付順海。
王蘊之從付順海手中接過,屈膝跪下,恭聲應道,“臣領命!”
鎬京城大街上,因大雪未停,街上廖無幾人,縱然家家店鋪敞開了大門,也都生意慘淡。
茶館的小二俱都趴在桌上閑著嘮嗑,掌柜懶懶的撥著算盤翻著賬本,時不時皺眉長嘆一口氣。
“這生意真是一日不如一日!”撥弄了幾下,掌柜便將算盤丟到了一邊。
小二甲帕子抖了抖,甩到到肩上胡亂搭著,“嗨!這都什么事兒!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這好好的天說下雪就下雪,說不停就不停,這安安穩穩的日子,說打仗就打仗,也不管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死活!”
“噓……你小點聲兒!”
小二乙扯了扯他的胳膊,將頭壓低了幾分,悄聲道:“我可聽說當今圣上早已私下派人去平倉找了公羊先生,連公羊先生都找了,這戰事定是十分危急!”
“這公羊先生又是何人?”一直伸著耳朵仔細聽著的小二丙不解的問道:“莫非連王大人都想不出法子解決?”
“嗤!”小二甲冷嗤一聲,斜了他一眼,陰陽怪氣的說,“古語有云,‘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才華橫溢又如何,可能馬上定乾坤?”
“切!我看你就是嫉妒!你什么都沒有!”小二乙家境破落,最想如讀書人一般,聽了這話便不滿起來!
“唉!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
話還沒說完,打從店外走進一個男人。
只見那人濃眉虎目,半張臉長滿胡茬,叫人看不清楚相貌,身量高大,約莫八尺有余,蓑衣帶雪。
他抱臂大步走到窗戶邊的空位上,“嘭”的一聲將被蓑衣遮擋的長劍擲于桌上。
光是看這身高便極其迫人,更何況還攜了把殺氣騰騰的劍,三個小二怔忪的對視一眼,默默咽了口口水。
掌柜最先反應過來,快步繞過柜臺,站到男人面前,接住那人脫下來的蓑衣遞給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