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興村距離縣城有六十多里,一路牛鈴叮當(dāng),聲響不絕,不緊不慢地前行。
除了中午時分,牛車停在一條小河邊,讓拉車的三頭黃牛飲水吃草料,同時一伙人也下車,就著涼水、吃著隨身攜帶的干糧之外,路上沒有半分停留。
到達縣城的時候,已是太陽將落的黃昏時分。
兩丈多高的土城墻,斑駁衰舊,城門的上方,有三個大字:歷山縣。
往來行人稀疏,在城門口處,還站著兩個沒精打采的守卒。
牛車行至城門口時,那兩個守城門的兵卒才打起精神來,把手中的長矛往前一戳,攔住道路,吆喝道:“站??!先交錢,交了錢才能入城!”
李永貴走下車,走到跟前,陪笑問道:“兩位兄弟,你們看看,這三輛牛車要交多少錢?”
一個兵卒伸頭往李永貴身后覷了一眼,大大咧咧地說道:“大人一個十文錢,小孩一個五文錢,一輛車五十文錢,一頭牛一百文錢!”
李永貴皺眉道:“這……怎么收這么多錢?”
那兵卒譏言道:“怎么,嫌貴啊?那你們可以不進城啊!”
李永貴低聲道:“這些孩子,可都是要送往靈羽門的!這你們也敢攔?”
兩名兵卒聽言,彼此都有幾分怯意,一時訥訥不敢言。
這時,一個人從城門后走了出來,哂然笑道:“怎么,李瘸子,你想拿靈羽門嚇唬我?你當(dāng)我是嚇大的嗎?”
李永貴見到來人,臉色頓時變得不太好看,沉聲道:“是你,田橫!”說話間,把目光投向了田橫的右手。
只見在田橫的右手拇指處,套著一個鐵指套,有兩條皮繩與那鐵指套相連,纏過整個手掌。
田橫發(fā)現(xiàn)了李永貴的目光,輕笑一聲,把右手抬起,左手輕輕撫摸著右手拇指上的鐵指套,慢慢地說道:“十二年前,我二十一歲,槍法略有小成,便出來闖蕩,來到歷山縣,受人舉薦,成為縣里的巡防伍長。也就是在我成為巡防伍長的那天夜里,有賊人夜闖縣衙,我?guī)俗窊簦瑓s不料我追擊的那名賊人身手甚是了得,刀法凌厲非常,三招兩式,便將我?guī)ьI(lǐng)的五名巡防卒盡數(shù)殺死,只有我仗著槍法,與那賊人激斗,我用槍刺傷了那賊人的一條腿,但也被那賊人用刀削斷了右手的大拇指……”說到這里,他抬起目光,狠狠地盯著李永貴,眼中滿是仇恨。
李永貴面無表情,只是冷冷地看著田橫。
田橫恨聲道:“沒有了大拇指,從此以后,我便再也握不緊槍了?!?p> 李永貴耷拉著眼皮,語氣淡漠地應(yīng)了一句:“哦,那可真是遺憾?!?p> 田橫把目光看向了李永貴的那條瘸腿,說道:“不過說來也奇怪,就在我斷了拇指的那天夜里之后,聽說靈羽門在歷山縣分堂的一位副堂主,刀法精湛的李狂刀,居然也瘸了一條腿,而且還失蹤了!你說巧合不巧合?”
李永貴點頭道:“這么說來,還真是怪巧合的?!?p> 田橫嘴角露出一分冰冷的笑意,說道:“那么,是不是有這么一種可能,那天夜里闖入縣衙的賊人,其實不是別人,就是那位歷山縣分堂的李副堂主呢?”
李永貴依然面無表情,語氣淡漠地說道:“那可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田橫獰聲道,“那讓我試試你的刀法就知道了!”只見田橫左手一伸,劈手奪過一名兵卒手里的長矛,直直朝李永貴的咽喉刺來。
長矛疾刺,空氣中帶起一道強勁的嗤響聲。
但是,那長矛在刺到李永貴面前的時候,卻陡然停住。
矛尖距離李永貴的咽喉還有三寸,卻被李永貴伸手緊緊抓住,穩(wěn)若磐石,再也不能前進半分。
田橫暴喝一聲,左手猛然一抖,于是帶動了整條長矛也跟著一起抖動,抖動的同時,再生力道,往前突刺。
李永貴身體微微前躬,未瘸的那條腿從腳底發(fā)力,力道傳至手上,將那長矛握得更緊了。
“喀嚓”一聲響,長矛承受不了兩端的力道,從中斷裂開來,木屑紛飛。
而長矛斷裂的同時,田橫卻并未就此收手,而是眼中厲色一閃,握著半截長矛,繼續(xù)朝李永貴刺來。
李永貴眼神一凝,不退反進,身形一轉(zhuǎn),避開刺來的斷矛,欺近田橫,并將手中的矛頭調(diào)轉(zhuǎn),矛尖刺向了田橫的脖子。
矛尖抵在田橫的脖頸上,刺破皮膚,一粒血珠緩緩滲出,繼而流下,在田橫的脖子上淌出一條細細的血線。
在田橫的右手上,不知何時握住了一把短刀,抵在李永貴的胸前,短刀的刀刃劃破了衣衫,割進了皮肉,血水浸濕了李永貴胸前的衣服。
李永貴冷漠的眼神,與田橫獰狂的目光互相對視,氣氛一時凝滯。
田橫獰笑道:“李瘸子,你不敢殺我!”
李永貴沉聲道:“你可以試試?!?p> 城門口的那兩名守卒,以及李游這邊的十幾名孩子,早就已經(jīng)驚得呆了。
李二壯這時才回過神來,驚嚎一聲:“爹!”就要跑上前去。
李永貴厲聲喝道:“不準(zhǔn)過來!”說話的同時,并未回頭,但誰都知道這話是對李二壯說的。
李二壯邁出的腳步頓在半空,看著李永貴的背影,眼中滿是焦急和擔(dān)憂。
李游伸手把李二壯拉了回來,低聲道:“別過去添亂!”
田橫問道:“你兒子?”
李永貴的眼神更冷了幾分,幾乎就要刺下手中的矛尖。
田橫笑了起來:“好啊,真好!好得很??!你兒子的命,我要定了!”
李永貴低聲厲吼:“你真以為俺不敢殺你?”
話音未落,李永貴只覺得眼前一花,心中頓覺不妙,握著斷矛的手驟然發(fā)力,猛地刺下。
但,已然遲了。
田橫早已經(jīng)閃到了一邊,將手中的短刀一甩而出,化作一道寒光,朝李二壯飛去。
李永貴再想阻攔已經(jīng)來不及了,目眥欲裂,悲聲大叫:“二壯!”
李游與李二壯站在一起,看著李永貴與田橫的對峙,只覺得頭皮忽然一陣發(fā)麻,本能地拉著李二壯往旁邊跌倒。
“咻——”
短刀擦著李二壯的臉頰飛了過去,扎在了身后的牛車上面,發(fā)出“篤”地一聲響,刀身沒入近半。
李游先倒在地上,而后緊接著被李二壯壓了過來,李二壯就像是一個壯碩的肉球,重重砸在李游的身上,險些把李游給砸岔了氣。
不過,李游還是先看向了李二壯,發(fā)現(xiàn)李二壯只是臉頰被劃破了一道血痕,并沒有別的大礙之后,這才放下心來,使勁把李二壯推開到一邊。
李二壯還有些懵,一時有些發(fā)愣。
李永貴沖了過來,把李二壯從地上扶起,焦急叫道:“二壯,二壯你怎么樣?有沒有事?”
李二壯被李永貴連叫了幾聲,然后才清醒了過來,驚魂未定,整個心臟撲撲撲跳個不停,大口地喘息,顫著手,指向田橫,說道:“爹,他……他要殺我!”
李永貴將李二壯抱在懷里,安慰道:“二壯莫要怕,有爹在,沒有人能傷害你!”
此時,李永貴也已經(jīng)確定了李二壯并無大恙,這才放下心來,對李游說道:“阿游,剛才多虧了你,叔替二壯謝謝你了。”
李游笑了下,說道:“叔,我跟二壯是朋友,不用謝的?!闭f著話,把目光投向了李永貴的身后。
李永貴對李游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回轉(zhuǎn)過頭來,看到了正在走近的田橫。
李永貴把李二壯推到李游身邊,順手抽出刺入牛車的短刀,站起身來,對田橫說道:“你不是想要看俺的刀法嗎?如你所愿!”
“如你所愿”的“愿”字剛一出口,一片寒光乍然而起,勢若奔雷,狂如怒風(fēng),直奔田橫而去。
田橫大吃一驚,急忙后退以避鋒芒,但寒光已近,并不能完全避開。情急之下,伸手從后腰一探,一截鐵棍拿在手中,勉強招架,步步后退。
田橫手里的鐵棍并不能完全抵擋李永貴的刀鋒,轉(zhuǎn)眼之間,田橫身上已經(jīng)被砍中五六刀,一時之間,險象環(huán)生。
忽然,一聲厲喝從城中傳來:“住手!”
聽到聲音,田橫眼中露出喜意,而李永貴卻眼神更冷,刀勢也越發(fā)猛烈。
“我說住手!”聲音響起的同時,一根鐵锏橫插進來,擋在兩人之間。
火星四濺,李永貴手中的短刀被那鐵锏震碎,田橫手中的鐵棍也被磕飛了出去。
李永貴和田橫各自向后躍開,在他們的中間,一個面容冷厲的漢子站在那里。這漢子左右各看了李永貴和田橫一眼,說道:“我說住手,你們沒聽見么?”
田橫彎腰拾起自己那根被打飛的鐵棍,雙手一擰一拉,鐵棍變長,再一抖一甩,槍尖突現(xiàn),一截短棍變成了一條鐵槍,田橫手握鐵槍,對那冷厲漢子微微拱了下手,言道:“見過陳堂主!”
李永貴也拱手行了一禮:“拜見陳堂主。”
陳堂主對李永貴點了下頭,轉(zhuǎn)頭對田橫道:“把你的槍收起來吧,有我在,他不會再對你出手了,當(dāng)然,你也別想著在我面前對他出手。”
田橫面皮抽動了一下,默默收起了鐵槍,對陳堂主道:“既然陳堂主如此說,那我今日便給陳堂主一個面子?!闭f罷,目光在李游的身上掃視了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李游被這一眼看得心頭一驚,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陳堂主沒理會離去的田橫,對李永貴說:“你們也跟我進城吧!”
李永貴正在李二壯、張二妞的幫助下,扯下被劃破的衣服,撕成布條,包扎傷口,他咬牙將布條勒緊,抬頭看向陳堂主,默然片刻,點頭道:“好?!?p> 陳堂主不再說話,當(dāng)先往城門走去。
李永貴帶著一群孩子,以及三個車夫,跟在后面,魚貫入城。
這一次,站在城門口的那兩個守卒,再也不敢阻攔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