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緩緩地離開了平安鎮(zhèn),還留在鎮(zhèn)上的人們,卻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思。
一路無事,到了天快黑時,車隊來到了一處村莊,有分堂弟子叫來村正,強行征辟了十幾戶人家的房屋,又讓全村殺雞宰羊,為車隊提供吃食。
李游這一車的人,也分到了一戶人家。
這戶人家僅有三間破舊的土坯房,最好的一間臥室被趕車的馬夫給占了,一群孩子也不敢跟馬夫爭搶,只好安頓在另外兩間房屋里。
但是,另外兩間房屋里面卻是只有一張床,為了搶占這一張床,孩子們又爭搶了一番。
最后,李雙富仗著比別人長得壯實,又有張雅月在旁協(xié)助,成功占據(jù)了床位。
李雙富坐在床上,興奮地挪出一片空位,對李游道:“李游,來,今晚你也睡床上!”
李游看到張雅月陰沉的眼神,笑著說道:“不了,這床不大,我怕晚上睡覺被你擠到地上了。”
李雙富道:“沒事的,你要是怕被擠下去,那你睡里邊,我睡外邊!”床是靠墻擺放的,所以睡里邊的人,最多會被擠得緊貼著墻,而不用擔心被從床上擠下來。
李雙富話剛說完,忽然“哎喲”一聲,轉(zhuǎn)頭對張雅月道:“你掐我干嘛!”
張雅月沉著臉道:“我就掐你了!”說著,又朝李雙富的腰眼掐去。
李雙富急忙招架,去捉張雅月的手,叫道:“你還掐,哎喲,沒完沒了了是吧?”
張雅月默不作聲,下手卻是越發(fā)地狠辣,出手迅疾,李雙富一邊躲避一邊招架,沒幾下就一個不留神從床上跌了下來。
李雙富跌到地上,也顧不得屁股被摔得疼了,連忙掀起衣襟,看到自己圓圓的腰腹上面,已經(jīng)被張雅月掐出十幾個紅印子,悲憤叫道:“張二妞,你看看,你看看你給我掐的!”
李游拉著林珂的手,一起走出了房間,然后在外邊房檐下找了一些干草,把干草抱進堂屋,厚厚地鋪在地上,又在干草上面鋪了一層粗布,對林珂笑著道:“好了,今晚咱們就在這里將就一晚上了。”
林珂看著眼前這干草鋪就的床位,想到晚上就要跟李游一起睡在這里,忽然有些心慌,說道:“這鋪得太窄了,我……我再到外邊拿點草來,鋪寬一點!”
李游撓頭道:“太窄了嗎?不窄了呀,比二壯占的那張床還寬呢!”
過了一會兒,林珂從外面抱了一捆干草進來,看到李游,臉色一下紅了起來,忙低下了頭。
李游道:“我來幫你!”伸手去接林珂手里的干草,無意間碰到了林珂的手,林珂心下一緊,驚呼一聲,抱著的干草掉到了地上。
李游詫異地看了林珂一眼,道:“小蝌蚪,你怎么了?”
林珂慌里慌張地道:“我……我鋪草呢!”說著,蹲了下來,整理掉落在地上被摔得凌亂的干草。
李游覺得林珂似乎變得有些古怪,心中卻又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蹲了下來,想要幫忙。
林珂卻把李游推開,說道:“呀,你不要來了,我自己鋪!”
李游在旁邊看著林珂那紅紅的臉蛋,關心問道:“你沒事吧?”
林珂不敢看李游,說道:“我沒事的啦,你不要來添亂!”
李游看著林珂把那些干草鋪得凌亂,而且厚薄還不均勻,心里暗自嘀咕:“到底是誰在添亂……”
這時,李雙富從旁邊的房間走了出來,氣沖沖地道:“李游,走,咱們到外邊去!”
李游問道:“怎么了?”
李雙富道:“還能怎么了,張二妞瘋了,你瞅瞅她給我掐的,不光腰上給掐了紅印子,我這胳膊上也都被她掐得紫了!”
李游看了一眼李雙富身上的傷痕,對他的遭遇表示同情,然后說道:“她是女孩子,你讓著她一點嘛,別惹她生氣就好。”
李雙富叫道:“我哪里沒讓著她了?我要是沒讓著她,能讓她把我給掐成這樣嗎?她自己莫名其妙地生氣,誰知道她怎么回事!”
李游大概是知道怎么回事的,不過李游可不會這么直愣愣地跟李雙富說,人家張雅月就隔著一道墻呢,說了肯定會被她聽到。
李雙富給李游看完了他身上的傷痕之后,兀自憤憤,說道:“算了,不說她了!走,咱們到外邊走走去!”
李游回頭,看向林珂,林珂此時臉色已經(jīng)沒那么紅了,沖著李游笑了笑,說道:“我知道啦,你去就是了,不用管我的。”
李游和李雙富走出了屋子,兩人坐在屋前的一塊石頭上面,看著天邊日落之后留下的一抹彤紅,李雙富道:“你晚上真不睡床上?那床擠一擠,還是可以睡得下三個人的。”
李游聽得李雙富說“三個人”,就知道他又把林珂給忘記了。
不過,李游并沒有刻意去提醒,而是笑著說道:“你要是再說這話,今晚就別想安生睡覺了,二妞非得跟你鬧翻不可。”
李雙富不由說道:“她敢!”然后又有些醒悟,說道:“你是說,二妞是因為這個,才掐我的?”
李游同情地看著李雙富,道:“你說呢?”
李雙富咬牙切齒地道:“這個張二妞,簡直不可理喻!”說罷之后,又對李游歉然說道:“李游,對不起,我知道二妞對你有些偏見……”
李游說道:“沒事,她是她,你是你,我不會因此怪你的。”
李雙富猶豫了一下,說道:“你總共有多少銀子?這次到了州府之后,可能還要花很多銀子的,你要是銀子不夠,我可以先借給你!”說著就要從懷里掏銀子。
李游抓住李雙富的手,搖頭說道:“不了,你的銀子有多少,二妞都清楚的吧?把銀子借給我,回頭她還不得跟你鬧?”
李雙富咬牙道:“她鬧就鬧吧,你是我李雙富從小玩到大的兄弟,看到你有難處,我哪能袖手不幫呢?”
李游笑道:“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弄到銀子的。”
李雙富不太相信,說道:“真的?”
李游道:“我先試試吧,如果不行,到時候再跟你借銀子,反正距離州府還遠,也不急在這一時,不是嗎?”
李雙富點了點頭,道:“那好吧!到時候你需要銀子的話,就直接跟我說。”稍頓了一下,李雙富疑惑地問李游:“你打算怎么弄銀子?”
李游笑了笑,說道:“弄銀子的事,怎么能隨便跟你說?難道你還想跟著我一起發(fā)一筆財?”
李雙富眉頭一挑,佯怒道:“行啊你,都要吃獨食了,枉我還把你當兄弟!”
李游笑道:“兄弟也得看分什么時候,你明顯又不差錢,我怎么可能把我賺錢的門路告訴你!”
嘴上雖這么說,其實,卻是李游此刻還不知道該怎么弄銀子。
林珂包袱里的官銀,李游不是沒有動過念頭。但是,一來那些官銀想要花出去,必須要改變形狀,除去官府在上面鑄就的字跡才行;二來,還是李游身為男性的自尊心在作怪,不太好意思去用林珂的錢,總覺如果花了她的錢,會很沒面子。
兩人正說著話,遠處跑過來一個人,一個跟他們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孩。
這男孩跑到李游和李雙富的面前停下,憤怒地看著他們,說道:“你們?yōu)槭裁匆盐覀儚淖约旱姆孔永镖s出來,霸占我們的家?還要把我們家的兩只老母雞也殺了?”
李雙富道:“這是家?你是這個村子里的?那個,你說什么老母雞,我們沒見到啊!”
男孩不說話,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朝李雙富砸了過來。
李雙富慌忙躲避,而李游由于距離李雙富較近,也連忙躲開。
男孩見沒砸到人,還不罷休,繼續(xù)拾石頭砸人。
接連丟出幾塊石頭,李雙富一時閃避不及,被石頭砸中臉頰,痛呼一聲,怒道:“你再砸石頭,我跟你不客氣了啊!”
男孩毫不理會,還去撿石頭,但他已經(jīng)丟出好幾塊石頭,腳邊已經(jīng)沒有石頭了,正想去遠一些的地方去撿,忽然一只腳踹了過來,將他踹趴下。
踹人的是李游,將人踹倒之后,李游毫不遲疑,又抓住男孩的兩只手,往后一抬,然后單膝半跪,壓在了男孩的后背之上。
男孩使勁掙扎,卻是半點也掙脫不開。
李雙富這時也過來,一起制住男孩,摸了摸臉頰上的傷口,疼得直咧嘴,氣得拿手直拍男孩的頭,一邊拍還一邊說道:“叫你丟石頭,叫你還丟石頭!我一沒招你,二沒惹你,你就拿石頭丟我!”
打了幾下,男孩猛地伸頭,差點咬到李雙富的手,李雙富惱了,四下尋摸了一下,拾起一根柴棍,指著男孩的嘴巴,威脅道:“你還咬人是吧?你再咬一個試試,嘴巴給你戳爛!”
男孩雙眼憤怒不減,瞪著李雙富道:“壞人,你們都是壞人!”
李雙富抖了抖手里的柴棍,說道:“嘿,還敢嘴硬,你真以為我不敢對你下狠手是吧?”
李游見李雙富想要使棍子往男孩嘴里去戳,便不得不出聲了:“二壯!”待李雙富看過來后,搖頭說道:“我們占他家已經(jīng)是不對了,不能再欺負他太狠了。”
李雙富丟掉手里的柴棍,嘴里說道:“我們是被分到他家的,來的時候,他們家早就沒人了,又不是我們強占的……”
李游道:“那現(xiàn)在總是我們住進他們家的房子了吧?”
李雙富看向男孩的目光,雖然還有些憤憤,但卻不再說話了。
李游對男孩說道:“我們只是路過這里,今晚在這里借住一晚,明天就會離開,你放心,我們不會強占你們的東西的。如果你答應不再拿石頭丟我們,我就把你松開。”
男孩扭動著身體,回頭說道:“你們殺了我們家的老母雞!”
李雙富道:“什么老母雞,我們到現(xiàn)在連根雞毛都沒見著!”
男孩說道:“就在村正家里,我親眼看到的,跟你們一起來的人,殺了村里好多的牲口,村正家的院子里支了好大一口鍋,正在那里煮著呢!”
李雙富道:“那是別人殺的,跟我們有什么關系?你有本事,也拿石頭去丟他們呀!”
李游皺眉喝止道:“二壯!村正家里都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嗎?你讓他去丟石頭,他會沒命的!”
李雙富也知道剛才的話有些不妥,有些訕訕道:“我也就是說說而已,又不是真讓他去丟石頭。”
男孩忽然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道:“他們已經(jīng)殺人了,村口的啞巴就是舍不得自己的羊被他們殺,去跟他們搶羊,然后就被他們殺了……”
李游聞言,心中一震,與李雙富對視一眼,按著男孩的力道忽然松了下來。
男孩翻身坐起,也不再撿石頭了,滿身滿臉的灰塵也不拍打擦拭,只是坐在原地,放聲大哭。淚水打濕了臉上的灰土,像是一只花臉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