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豪和鳳凰木聊了很久,一直聊到高三的學生都放學了,夕陽西下。
期間,小豪把自己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皆一字不落地分享給鳳凰木,也算是對鳳凰木徹底敞開了心扉,全然接納了這個雖一開始讓他很不舒服但后來卻交了心的朋友。
鳳凰木以往從未像今天這般,開心得不知所措,全程都在仔細而又欣喜地充當傾聽者,去傾聽自己鐘意的人兒對自己訴說過去那個它未曾接觸過的他。
高三的下課鈴聲響起,小豪反應過來,仍覺得意猶未盡,卻感覺鳳凰木的氣息微弱了不少,不免嚇了一跳,甚是仔細地感覺一番后,又認為其與早上苦楝樹的氣息微弱不盡相同,直到看見晚霞綴于穹頂,取代了無垠的湛藍,方才意識到天色已晚,而鳳凰木的氣息之所以會弱,大概是其光合作用受了陽光減少的影響吧。
鳳凰木叫小豪不用擔心,它不會主動不理他。不過問題在于小豪有可能會被迫注意不到它啊,在他沒有完全搞懂自己緣何能夠與事物進行互動之前,應對任何情況的發生皆沒有把握,就像早上的苦楝樹和黑板擦那樣,說“掉線”就“掉線”,絲毫不給雙方以考慮的機會。
見小豪如此焦慮,鳳凰木十分之感動。它覺得小豪的焦慮,即意味著小豪是在乎它的,不想讓客觀因素阻礙了他們倆之間的互動。
對此,鳳凰木感激不盡,“小豪,聽我說,假如有那么一天,也許是下一秒,或者明天,你聽不見我說話了,甚至感受不到我的存在了,但你應該要知道,其實我一直都在,一直在回應你、感受著你,只要你知道這些,我覺得就夠了。你不用焦慮,不用感到害怕,我一直都會在這里等著你,只要你來,我就會在。”
從此,小豪在學校里終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他終于交到了朋友,一棵只對他一片丹心的朋友。
小豪與那棵朋友相約,幾乎每天的午休,他都會來看望它。而鳳凰木則包容并接納小豪的所有,無怨無悔,甚至樂在其中。
之后,小豪對鳳凰木一步三回頭地道別,回到操場,找到耐克鞋便一把拾起,然后步進現在就讀的高中教學樓,脫下運動鞋,輕輕放回儲物柜里,再來換上耐克鞋,而后踱至所在的班級教室,晚霞的光暈從窗縫透進去,將教室里頭的景致渲染成緋紅。
小豪發現教室門已經鎖了,然而他的書包還在里面,只好橫跨大半個校區,來到傳達室,找執勤保安要了鑰匙,再折返回去,開了鎖,進了門,拎起書包就往外走,關好室門,再鎖好,然后走下樓梯,邊走邊把手機從書包里掏出來,喚醒熒幕,一看時間,都快到六點了。
歸還鑰匙后,小豪走在離校返家的路上,嘴里哼著周董的快歌,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樣子。剛交了個能談心的朋友,對于自閉多年的小豪來說委實是值得開心的一件事。
“你今天看上去格外開心啊,小豪。”手機見小豪滿臉的笑容,語氣也變得歡快起來。
“是啊?!毙『佬χ貞?,而后卻稍有收斂,還皺了皺眉,“不過今天也有令我感到糾結的事?!?p> “糾結的事?是什么事啊?”手機問。
小豪沒有回答它,只是表情微怔,腿腳卻沒有停下,甚至加快了往校外走去的步伐。
不一會兒,小豪便走出校門,正準備沿著那條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道路返家,然而小豪突然覺察到身后很是不對勁,老是有個身影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即一直緊跟在他身后。
面對這種情況,小豪迫使自己鎮定下來——這個時候不能回家,絕對不能回家!不能讓尾隨的身影知道他家住在哪兒。只能繞遠路,而且必須往人多的地方繞,縱使自己平常再怎么自閉,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在這種關鍵時刻,自閉與否已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接下來就是分析,從學校到家,共有四條路可選,然而小豪選了距離最遠的那條路,那么于這條路上,有沒有諸如分岔口之類的關鍵地形,可以有效規避尾隨的情況,讓尾隨者跟丟自己。
小豪邊走邊思考,不知不覺來到了湖邊——是的,這一片地區除了居民樓和學校以外,還有一片規模不小的淡水湖泊。
綠水青山,傍晚的天色漸入淺灰,卻也不至于亮起路燈,仍屬白晝。
小豪不由得往后一看,只見那尾隨的身影并不似人類的兩腳站立式,而似動物的四腳行走式。
然而小豪并沒有因此而停下來。反倒是那尾隨的身影見小豪往后面瞅了它一眼,卻又不停下步伐,反而越走越快,瞬間氣不打一處來,朝著小豪失聲叫喚出來——
“汪!汪??!汪!!!媽的死憨批,到底要我叫你多少遍,你才會停下???!混蛋!”
小豪還是沒理它,朝前瘋狂地競走著,到最后儼然與慢跑殊無二致。
小豪邊走邊想:那身影是一條狗,而且還是一條野狗,絕對沒跑了!媽呀,為什么會有條野狗找上門來?而且我居然聽得懂它方才所吠的下半句,也就是說,它是可以跟我進行互動的咯?!
“喂,人類,不要裝作沒聽見!”那野狗吼得超級大聲,“我昨天親眼所見你和一只臭貓在對話,想必你也聽得懂我在說什么而非純粹的狗吠吧?”
小豪終是敵不過這般尾隨和吼叫,放慢了腳步,讓野狗追上來,然后駐足,轉過身去,面對著野狗,俯視道:“請問有事嗎?”
只見那野狗是一條純正的中華土狗,雖然身子瘦弱,但是氣場很足,齜起牙來,其面目十分之猙獰,看上去兇煞至極。
然而當小豪轉過身來,那野狗便收斂了齜牙的程度,可表情依舊很兇悍,仰視著小豪,氣勢一點兒也不示弱,目光犀利地瞪著小豪,嗓音沙啞而低沉,道:“當然是有事才會來找你啊。”
這時,小豪雙手叉腰,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其實你很忐忑,對吧?”
“汪?”聽小豪無來由地說了這么一句,野狗的表情瞬間從猙獰不堪的惡相轉變成莫名其妙的蒙圈。
小豪見野狗實力蒙圈,頗顯戲謔地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你不清楚我會不會回復你,因為在你眼里,昨晚我和那只貓咪的對話也只是普通人類硬要和一只不同于他的物種對話,那只貓對我的回復在你看來也跟普通貓咪沒什么兩樣,對吧?那為什么你此前那么篤定我會聽得懂你說的?”
野狗許久才反應過來,輕哼了一聲,隨口說道:“我就是想賭一把,看看你這人類能否成為我弟兄們惟一的救命稻草。”
“看來嗜賭并不是人類所獨有的……欸,你剛剛說你的弟兄們?”小豪說。
“這你先別管?!币肮氛f,“我知道你們人類只對那些長相可愛、又會撒嬌又無比忠誠的狗感興趣,而像我這種長相兇惡的狗,你們人類一般都會敬而遠之?!?p> “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小豪說,“這么說吧,從你剛才說的話,我多少可以聽出你骨子里的品種優越有多強。你一味地鄙夷那些主動和人類親近的狗狗,以為它們是被利益熏心,或是徹底放棄了做狗的尊嚴,以彰顯你們野狗自力更生、自強不息、尊嚴猶在且不可撼動的品質……我知道這種由偏見所導致的觀念一時半會兒很難消除,但我希望你能夠試著去改變——”
“你給我閉嘴!”野狗打斷小豪的話,“呵,你們人類唬狗的把戲還真是一套一套的啊。這么跟你說吧,我就是特別看不慣你們人類把我們當奴仆那樣看待,飼養我們也只是為了彌補你們的情感缺失,然而僅僅是這樣也就算了,畢竟各取所需,我們需要食物,于是從豺狼變成你們的看家犬,也不是什么特別羞恥的事。但是,別以為你們人類給予我們食物就可以對我們為所欲為了!”
小豪對于野狗的這番說辭,有點回不過神來,“我有點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當然不會明白了,因為你是人類!”野狗冷笑了一聲,而后情緒無比激動,“你們對那種搖尾乞憐的喪尊犬肆意操縱也就算了,為什么還要來招惹我們這種不甘被你們馴服的野狗?!”
小豪:“我——”
“這些其實我都可以忍,最惡心的是你們人類居然還說你們是我們的朋友?!朋友是他媽這樣相處的?!用食物把我們馴服然后對我們的所作所為全然加以合理化,用你們人類自己的話說,就是四個大字——冠冕堂皇!”說完,野狗惡狠狠地瞪著小豪,再一次咧起嘴、齜出牙來。
小豪則怔了怔,“不是,我實在沒搞懂,你為什么那么憎恨人類???人類到底怎么著你了啊?你又不是在甲天下。你這種狗用我們人類的語言來定義,就是倆字——憤青。哦不對,應該是四個字——超級憤青!”
聽罷,野狗怒了,“艸!你們人類果然沒一個好東西!算我瞎了眼,居然會對你們抱有幻想,呸!”
野狗說完,立馬就轉身,然后加速遠離小豪。
“喂,喂!回來!”這次換小豪對著野狗吼道。野狗停了下來,扭頭望著小豪,只見小豪在向它小幅度地揮手,示意讓它回去。
野狗打心底里迷惑且鄙視著如小豪這般的人類,然而身體卻也誠實地走回小豪跟前。
“我叫你回來,瞎跑什么呢?”小豪見野狗回來了,先是調侃一下,然后說道,“你呢,也別試探我了。自打我出校門你就一直遠遠跟在我后邊,肯定不是來討吃的,就是來找我解決你解決不了的麻煩,對不對?只不過,我是萬萬沒想到啊,你這條野狗的性情還挺倔的,有骨氣,有血性,雖然我不怎么鐘意你,但是我由衷地欣賞你、佩服你?!?p> 對于小豪這波猝不及防的夸贊,野狗著實愣住了,“……”
“嘿,怎么還傻了嘿?”小豪的大手在野狗的面前擺了擺,見野狗反應過來后,便嘆了一口不同于之前戲謔的溫柔氣息,“可別再扯些人狗之間的恩怨了,直奔主題吧,你來找我到底想干嗎?”
見野狗遲遲不回應,小豪接著道:“我方才聽你提起你的弟兄們,八九不離十,應該是和你的弟兄們有關的吧?趕緊呢吧,別磨磨蹭蹭的,不要讓我這等人類好不容易對你等野狗有所改觀的印象給磨滅咯?!?p> 聽罷,野狗的眼神有所緩和,不再惡狠狠地瞪著小豪,齜牙的程度也沒有之前的那么大了,“雖然我還是信不過你,但是……算了,隨我來吧。”
說完,野狗再一次轉身就走,只不過這一次,它走得相對較慢,似乎是打算讓小豪加緊步伐跟上的節奏。
“喲,終于放下防備了?”小豪二話不說,直接跟了上去,與野狗并行,尚不忘開啟調侃模式,“哎呀媽,跟你說話還真費勁兒,非得帶著偏見才能溝通,唉,其實我并不想這樣的?!?p> 野狗十分鄙夷地說道:“少他媽裝了你,老子最討厭冠冕堂皇的主兒了,不論是人類還是其他物種,都一樣?!?p> 小豪淺笑道:“看你這性情倒還挺‘真’的嘛?!?p> 野狗則輕蔑地回應道:“呵,至少沒你們人類那么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