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兒,你娘和外公離去,爹也很傷心。只是爹畢竟要顧全到夫人那邊,只能委屈你了。”
活了兩世半,陳定自然能理解父親的壓力和難處,只是如今自己和他并不熟,又有母親那檔子事橫在中間,心里對這個父親多少有些隔閡。
陳定想了想,還是覺得別回了,就當自己是個叛逆少年吧。
吳管家等了一陣,見小公子沒有回話的意思,連忙接過話頭。“公子聰明懂事,過一陣子緩過來了,也就能理解老爺了。”
“爹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一時半會也沒有辦法接受這些事實。不過爹會給你一些時間緩沖……”
侯龍恩默默注視兒子,眼見他一直緘默不語,頓時就沒了說下去的欲望。
“真兒,你爹有你爹的苦衷,多體諒些吧。”
候萬壽將手掌隨意搭在侄子肩膀上,見他不反抗,索性推著他往屋子里走去。侯龍恩眼見兒子還算順從,也沒表現出太明顯不滿,頓時欣喜不已。
一行人大踏步跨進驛站客房,那些消失不見的驛站官員,竟然奇跡般的都出現了。此時正熱絡的端茶送點心,好酒好菜伺候著。
用過午膳,侯龍恩拉著兒子圍坐在憑幾旁邊,簡單的詢問了一些基本情況。陳定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著父親和二叔的問題,卻一直沒有親口叫出那聲爹。
管家在旁邊不時給小公子圓話,父子倆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了好一陣,還算融洽并沒有發生任何沖突。
休息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偵騎回來報信,楊堅一行人已經跑遠,快要接近隨州地界。侯龍恩聽聞奏報,隨即決定返程。
陳定跟著這個新認識的父親,一路緩緩往京城而去。坐在馬車內,陳定掀開車簾查看窗外的風景。
這一生還是逃脫不了那個令自己傷心的長安城,此去京城,從此以后自己不再叫陳定,而是候真。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來到這個世界就沒法再回頭。
既然自己做了候真,那就好好做個侯府公子。世間自此再無陳定這個人,有的只是重新覺醒的侯伏侯真。
以往做慣了底層人,如今做一回人上人也挺好。候真,我以后就是候真了!長安,我回來了!
心里面認同了自己的身份,候真不再有后顧之憂,心里頓時變輕松了許多。軍隊一路行至下一個驛站,這才停下來。
侯龍恩安排好手頭事情,便急匆匆的趕過來看望自己的兒子。父子倆在驛站外的空地上,一邊散步一邊閑談。
“真兒怎么會到這里來?”
聽老爹這話,自己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候真默默看向管家和小石頭,看他們的神情大概就能猜到,定是此前的自己叛逆,誤打誤撞往這邊逃,才會陰差陽錯的遇到后面的事。
“公子貪玩,想要看看這邊的風景,所以路線走偏了些。”
管家說的冠冕堂皇,侯龍恩心知肚明卻也沒有要拆穿的意思。
候萬壽大大咧咧插話道:“男孩子貪玩一點也正常,大哥不會怪罪的。”
眼見兒子又不肯回話,侯龍恩以為他定是生氣了,黯然神傷了一陣,調整好情緒,再次開口問道。
“真兒又是怎么認識隨國公的?”
父親說的是隨國公,稱呼這么客氣,應該和他沒有太大仇恨,說真話也無妨。候真稍加思慮,從容回應道。
“昨日聽到笛聲,一時興起吹了兩首曲子。第二日出來散步正好撞見。”
侯龍恩聽到兒子終于正面回答自己,而且語氣也還算客氣,頓時喜出望外。“真兒自小就喜歡樂律,這次以笛會友,收獲不小吧?”
以笛會友?這樣看來,父親并不反對自己結交楊堅?
“興之所至有感而發,談不上多大收獲。”
語畢,兩人再次陷入沉默當中。父子之間陌生又尷尬,卻因血濃于水,總是有著一股割舍不斷的親情。
候萬壽一向性情直爽,遇到此種情況,總是能打個哈哈又將話題轉到別處。管家也時不時從中調解,對話勉強能接著聊下去。
候真自從認同了自己的身份,也盡量多和父親交流幾句,以便對方了解自己,同時自己也能更好的了解父親的為人。
看得出,這個父親想極力修復父子之間的關系。只是他或許真的對自己的親娘有者愧疚之情,很多時候想問又不敢問,怕問了鬧的不愉快,以后更無話可說。
候真目前還無法斷定這個父親是個怎樣的人。若是他真心待自己好,合適時機認了這個爹也好,省得日后留下遺憾,平添懊悔。
就如同當初自己的師父王公公,初時見他覺得也就那樣,到他臨死才發現對方的好。悔之晚矣的痛苦,陳定經歷過一次,做了候真不想再經歷一次。
度過了前兩天話不多說的日子,候真和父親關系漸漸升溫。二叔候萬壽性子直爽,厚著臉皮纏了候真兩日,叔侄關系更是融洽。
臨近京城之時,候萬壽索性拉著候真出來騎馬。原本候萬壽以為這個侄兒的騎術會有些生疏,在空地上試了兩次,驚喜的發現對方馬術精湛,也不知道是不是遺傳了大哥的風范。
接下來的路程,候真騎著馬和身旁的二叔并肩而行,一路上對方喋喋不休的說著當年上戰場的事。候真聽了只是微笑,偶爾也附和兩句。
若是放在前兩世,這個二叔可是真合自己口味。都愛喋喋不休,都喜歡吹牛炫耀。雖然個性不一樣,本質上都有些傻乎乎的。只是自己當初膽小怕事,二叔虎啦吧唧,殊途同歸而已。
遠遠的看著長安城近在眼前,候真心里忽然如針扎般難受。曾經這個地方留下太多美好回憶,也留下太多撕心裂肺的痛苦。如今再次重回長安,若要自己假裝心如止水,實在難以辦到。
候萬壽眼瞅著候真臉色變得陰沉,也不再嘮叨,默默的陪著這個侄兒,讓他平靜的自我療傷。侯龍恩騎行在前頭,早已發現兒子的異樣,卻也不敢過來安慰。
一行人默然無語,緩緩進入到長安城門。城門守衛大老遠便看到旗幟,完全不敢阻攔。提早將城門附近的行人都驅逐開,讓出寬闊的大道以供軍隊通行。
進入京城內,看著街旁熙熙攘攘的行人,重回熱鬧繁華的故地,候真情緒稍稍和緩了些。相對于前兩世來說,這一世的命要好很多。至少還有爹疼愛,至少還能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還是看開些吧,這樣的生活以前求都求不來,如今得到了還有什么好難過呢。往事已成云煙,未來或許可期。再次輪回到少年時代,那就好好做一回春風得意的少年郎!
候真再次回過神來,發現身后大批將士已不見了蹤影,不知何時就被身后的幾名將領給拐走了。騎在前頭的父親已經翻身下了馬,二叔故意落在后面陪著自己。
候真跟著下了馬,看著不遠處的府邸,以為是到家了。抬頭看了看上方的匾額,寫的卻不是侯府兩字。候真正在愣神,候萬壽輕輕推了一把,兩人跟著跨進門。
看自己老爹這熟門熟路的樣子,應該是回來向自己的上官報告情況吧。對了,楊堅已經跑了,那自己的父親該如何交代呢?
候真心頭一緊,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不是侯家和楊家有仇,是老爹的上司跟楊堅過不去,這才……
“廢物,全都是廢物!這么多人連個小小的楊堅都對付不了,要你們有何用?”
還未進門,候真便聽到里面傳來謾罵聲。聽著就覺得心驚肉跳,不知里面的人會慘到什么程度。
眼看著父親低頭走進屋子,候真心里突然變得緊張慌亂。不知道自己的父親進去以后,會不會受到懲罰,畢竟是因為自己而連累到父親放走楊堅。
候萬壽長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候真肩膀,示意兩人一同進去。剛才二叔一定是以為自己怕了里面那人吧,其實只是擔心……對了,自己竟然為這個剛剛才認識幾天的爹擔心。難怪都說血濃于水,果真如此。
進了門,候真悄悄看了一眼屋內的情況。屋子正中央,一個約莫五十歲的男人,頭發胡須都有些灰白顏色,五官倒是端正,面容保養的還不錯,就是一臉怒氣讓人看著心生懼意。
屋子里,除了自己的父親,還有幾個將領和下屬,全都低著頭誠惶誠恐大氣不敢出。
“大冢宰。”候萬壽躬身行禮。
候真心頭一動,大冢宰這個官名,上一世聽過好幾次。除了后來齊王擔任這個官職,那就要數傳說中的宇文護……難道他就是宇文護?
前世那個讓自己嚇了一大跳的頭顱,灰白頭發,細長胡須,真的是他!這一世居然見到真身了,還是個大活人。
“楊堅那小子跑了,你們是不是該給本官一個合理解釋。”
宇文護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候真再次偷偷看向眼前之人。雖然臉上怒氣消散,只是這冷面冰霜,還有那帶刺的眼神,看著實在讓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