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林馮詢問簡安禎,眼神里有探尋有戒備。上下打量了簡安禎幾眼,心里暗暗給了眼前氣度不凡的小伙子一個評價。
“阿伯,我路過。想借一下水洗個手,可不可以?”
簡安禎有禮有節,保持禮貌的態度,他闡明來意。
“哦,哦,”林馮一聽,便很熱情地指路,“可以,可以。你去廚房洗吧,廚房有水龍頭,比較方便!!”
“好,謝謝!”簡安禎輕聲道謝。
林森聽見他的腳步聲朝著廚房的方向,無力地閉上眼,心驚膽戰過后背脊冷汗涔涔。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么一天,這樣恐懼簡安禎的到來。
他坦然進她的家門來借水洗手。而她卻只能落荒而逃。
她甚至下意識地不想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家。林馮是自己的父親。
就像從前的那么些時候,她從來沒有告訴簡安禎自己出生于什么樣的家庭。
回想簡安禎方才的神情,無波無瀾,看見她同看見陌生的阿貓阿狗沒什么分別。
大約也是沒有認出她來?
又或者說真的不太在意?
林森不知道,只是心里冥冥有一種感受,說不上是難過還是開心——
她一邊不希望他知道蓬頭垢面的女人是自己,一邊又希望是。
林森覺得悵然又悲傷。
她寧愿他是沒有認出她來,而不是不在意。
但轉念一想這似乎也只是個奢望而已。掰著手指頭算,原來已經有五年了……
五年時光,誰還記得呢?
她不過是那么多陪伴他走過一段旅途的人之一而已。
他那樣優秀,那樣璀璨。于自己而言是珠寶珍饈,她不過一介平民哪里高攀的上呢?
她能奢望什么呢?
什么都奢望不了!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
……
“常常責怪自己當初不應該,常常后悔沒能把你留下來……
為什么明明相愛,到最后還是會分開?
是否我們總是徘徊在幸福之外……
誰知道又和你相遇在人海……”
林森靠在車窗邊,耳朵里溫存的歌聲,手邊擱著一瓶順手買來的快樂大叔標志的可樂。
她怔怔地看著窗外,心里空落落的,說不上為什么。總覺得哪里不妥,目光留連在窗外,腦子里空蕩蕩。
她的思想仿佛是幽靈,飄蕩在空氣里又消弭在空氣里。
臨走之前她阿爸的話言猶在耳……
她爸說:“森吶,凡事不要強求。我也不強求你什么,你愛哪弄就哪弄吧!”
林馮對于女兒向來沒有什么特別大的想法,只要女兒能開開心心的,他就別無所求。
他握著林森的手,安慰著說:“你別聽外邊怎么說,阿爸希望你一直開開心心的……曉得不?”
林森吸著鼻子點頭,她自然一直明白阿爸對自己的希望。她會照顧好自己的…
林森翻覆著手掌,列車從隧道穿過,刷亮的同時,光陰似乎轉瞬從她指尖溜走。
她怔怔然,腦子里倏忽閃過阿爸最后轉過身時佝僂的背,斑白的鬢。
心里一時悵然若失,說不上的酸楚。
阿爸已經年過五十了,背總是習慣性地勾著,送別自己的時候卻一直挺得筆直筆直的。
送別的時候,林森終究不忍心還是開了口。
看著阿爸白發夾在灰發里稀稀疏疏還有一點零星的黑色,她含笑道:“阿爸,你明年過年就六十了吧?”
阿爸看了林森一眼,展顏笑道,“怎么啊??嫌我老了?!!我還沒老呢!”
“沒老,沒老!我哪敢嫌棄您啊”林森嘴上不說,心里其實想的是明年想個阿爸過一個風風光光的六十大壽。
她按下不表,希望給阿爸一個驚喜……
好些年了,自從她阿媽改嫁以后,阿爸獨自撫養自己已經二十二年了。
林森早就不記得母親的樣子了,倒是父親的樣子歷久彌堅,越來越深刻地鐫進心里。
有人說,我們生來就是還債的。欠父母的,欠親人的,欠朋友的……
一筆一筆,總有一天要清算清楚。
林森也是這樣想,總有一天她也是要還清的。
窗外的景浮光掠影,倏忽不見蹤影。窗內的人風雨不動安如山。
“我們這趟列車就要到達終點站了,請您再次檢查一下行李架上、衣帽鉤上、網袋后面以及大件行李處是否還有您的行李物品,不要遺忘在列車上!感謝您一路上對我們工作的關心理解和支持,歡迎您再次乘坐本次列車,下次旅行再會……”
當乘務員的提示環繞在高鐵上時,林森才驚覺——
原來已經到站了!
她站起身,放在小桌板上的手機忽的亮了一下。一個陌生號碼地來信。
林森匆略地瞟了一眼,一時間愣在那里。
“我想見一見你,老地方”
九個字一個標點。那個人的身影一下子竄進林森腦子里,揮之不去。
記憶有時候就是這么捉弄人,偏偏想要忘記的卻要不停騷擾自己。
林森甚至不用回復過去就能知道那個人是誰。毫無疑問只有一個人會這么對她講話,也唯有這一個人她奈何不了他。
然而令林森覺得意外的是,他為什么要找自己呢?
她以為那天見面的最后一眼,那人看自己和看阿貓阿狗沒有分別。沒有放在心上,現如今竟然來找自己了?
林森覺得很稀罕,但架不住心里漂浮起來的那一點隱藏許久的癮。
她低下頭忍不住莞爾,腦海里開始浮現那個人笑起來時溫柔的眉與眼。
她開始想,也許沒有忘記的人不止她一個人?
老地方,肯德基。
也說不上為什么,那么多地方林森就知道是車站附近最近的肯德基。
也許是因為五年前他們在這里分開。也許是因為別的……
林森比約定地早了一點。但是沒想到簡安禎比她更早。
林森一眼就看見坐在窗邊的簡安禎。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這個人在人群中總是鶴立雞群的。毫不費力就能找到——
簡安禎背著她,只有一個高挑的背影,落寞又孤獨。
她走到他面前,坐在簡安禎對面。
簡安禎見人來,掀起眼瞼,淡淡勾了一下唇。他輕輕說:
“你來了?”
林森點點頭,一瞬間又沉寂下來。
林森看著簡安禎,不知道要如何開口,于是等著簡安禎打破沉默。
人來人往的肯德基,有人去有人留,有人留了又走了。不過是幾分鐘,十幾分鐘的事。
林森瞧了瞧簡安禎,他跟前放了一杯咖啡。咖啡剩了一個淺淺的底。
大約是坐了很久?
林森不確定,張了張嘴總想要說點什么。絞盡腦汁又覺得很詞窮,這樣的場景她實在想不到說什么比較合適。
簡安禎率先開了口,“要喝點什么?”
林森看了他一眼,目光短暫一觸,然后分開。
她說,“一杯九珍就可以了,謝謝!”
簡安禎點了下頭,親自跑去餐臺幫她點。
林森受寵若驚,什么時候簡安禎也會紆尊降貴了?
林森心里很復雜,盯著桌子發呆,竟是想不明白簡安禎的用意。
“你的九珍,”林森抬頭,簡安禎把餐盤擱在她面前。
林森掀起眼皮目光掠過簡安禎修長白皙的手看到那杯橙黃色的液體,輕輕又道了一句,“謝謝!”
簡安禎神色一滯,轉瞬收斂,優雅落座。
過高的個子,即便沒有穿正裝,只穿淺灰色的休閑襯衫,也給人無端的壓迫感。
他閑適地靠在椅背上,自帶一股居高臨下的睥睨感。
林森沒有急著喝飲料,而是把視線落在桌面,靜靜等著簡安禎說開場白。
她在想簡安禎一會也許會很老套地開口說,“最近還好嗎?”
她會很無所謂地笑一笑或者聳聳肩又或者平平淡淡地說,“挺好的。”
又或者是電視劇演的那樣,簡安禎也許會說,“阿森,其實我一直……沒有忘記你……”
配上深情的凝視。
轉念一想,又怎么可能呢?她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惡寒。
林森悄悄吸一口氣好度過這沉默地幾分鐘,醞釀自己的情緒。
她,一會應該說什么呢?
從下了高鐵,林森就沒有停止過這樣的預想。然而,她自我想象了很久。簡安禎依舊沒有開口。
林森心里受不住在打鼓。雙手交握著放在膝蓋上微微顫抖泄露了心里那點兒局促不安。
她呼了一口氣,抬起頭看簡安禎。抬起頭的一瞬間,簡安禎也正好抬頭。目光兩兩相撞,林森愣在那兒。
簡安禎漆黑的瞳仁盯著自己,她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咚咚跳。
林森綻開唇角扯出一個笑容,想緩解這種突如其來的尷尬——
“林森,我知道你過得很不好。”簡安禎忽然開口。
剎那粉碎了林森之前所有的幻想。萬萬沒有想到簡安禎地開場白是這一句!
她仿佛被蟄住,只覺得木、麻,口里澀澀發苦,還有漫天席卷來的不知所措。
林森握緊九珍的杯子,那些澄黃色的液體因為沒有喝過而滿溢出來。如同她心里洶涌的情緒,一瞬間沖出來,一股腦侵占她的全部意識。
對于林森而言,簡安禎好像一只出其不意的馬蜂,瞬間蟄住她的動脈,一擊致命。
飲料溢滿在她手上,她無知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