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又來信了,在說了媽的身體已完全康復和家里的情況后,又說媽很關心我的畢業分配問題,想爭取分配到哪個地方工作一切由我自作決定,但希望我能盡早把結果告訴家里,以免讓媽老是牽掛。末了,她還問我有沒有幫她找到未來的姐夫,如果有的話可以找個時間提前帶回去給媽看看。讓我哭笑不得。
妹妹的信,使我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是的,隨著夏陽一天比一天的火熱,畢業日期已一天天地臨近。本來,畢業分配對我來說原不是什么需要費神的問題,平靜地回自己的母校巒東中學,然后一邊踏踏實實地工作,一邊執著地在一方素箋上構筑自己的夢幻,抒寫自己的理想,在貧瘠的故土上,在平凡的歲月中,奉獻自己的青春,以一種宗教般的虔誠,去追求和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記得剛來師大時,在一個難眠的靜夜里,我把第一次告別故鄉時一路顛簸的感受,寫成了《故園之戀》這樣一篇文章。其中寫道:“……這片赤褐的土地曾經幾千幾百地生長著赤貧,無論她孕育的兒女們怎樣拼了命去跋涉,終究沒有走出一條真正的路,存有的只是一個一個的腳窩,乏力而空洞。而我終于循著某些腳窩找到了這方土地的邊緣。站在這熟悉與陌生的交界處,惶然卷涌而來……眼前的景物急劇地后退著,映著斜陽的故土漂在我眼里,晃晃悠悠,越來越遠。我以畫夢的手指勻和著此刻心情,紋出回鄉的路,鐫在心壁上……”
四年了,每當夜深人靜,回首往昔,我依然深刻地悸動于離開故園時那最初的情感,它促使我幾乎是漠視著現代都市的繁華,義無返顧地鋪筑著歸鄉的路。
我沒想到的是,在即將真正踏上歸鄉之路的這個夏天,季節會向我預示:回歸,原也是一種極為艱難的選擇!張偉文老師的遭遇,刺痛著我對故土的滿懷的思戀;而因入黨問題在師大意外所受到的種種“教育”,則撕碎了學校在我心中的圣潔的面紗。母校,會歡迎自負而不喜羈絆的我嗎?而我,又能否立足于故土的愚昧和落后,并努力著去改變它,革新它?
我想起了上次回家后第三天獨自去母校的情景。應該說這幾年,母校也舊貌換新顏了,原先作為教室的四棟兩兩對稱的瓦房,已改成了四棟桔黃色的平房;正中間后面,又建起了兩棟各兩層的辦公兼教學樓,右邊,還有四棟也是兩層的教師宿舍樓,校園綠化也比較好,可以說教學條件已大為改善。我敲開了校長的門,坐下后,閑聊了幾句,我試探著跟他談起準備畢業后回母親任教的事。他幾乎沒有表現出什么驚喜,卻不相信似的看了我一會,淡淡地說:“聽說你在師大各方面的表現都挺好,真愿意回這窮山溝啊?”老校長黑瘦的臉龐在窗外映照進來的午后的陽光中顯得有些發亮,他用右手從額前往后理了理已經有些發白的頭發,又說,“當然,學校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如果你真愿意回來,學校還是很歡迎的。”淡漠的話語中,我已經感到了自尊心的受損。我又不經意似的提起張偉文老師,他卻擺了擺手,截住我的話說:“唉!別提他了,前幾年,整個學校都被他和他的家屬搞得雞犬不寧。如今,算是他運氣好吧。”走出校長的家時,我的腦袋里簡直是一片空白。
夢幻的破滅,對青春的心靈來說,有時是一種多么沉重的打擊!
看著妹妹的信,我又想起了張老師。火災發生后的第二天,他坐朋友的車來學校接我們,見我躺在校醫院的病床上,便吩咐司機送阿玲她們——臨時多找了一位校時裝表演隊的——去參加典禮,他自己則留下來陪我,還出去買了水果等一些東西放到我床邊。我一再說我身體沒什么了,勸他不要誤了朋友的事,他反而安慰我說不礙事,真拿他沒辦法。其時,我正和張力正病房時吃著早餐,我便介紹他倆認識。這樣三個人隨便地聊著,一直到將近中午,我征得醫生同意可以離開校醫院了,張老師才離去。過后,張力對我說,和張老師這樣的人交朋友,真的很難得,怪不得在高中時,你會“芳心萌動”。看著張力的率直,我卻在心里感嘆著:命運,偏偏把你倆一前一后地推到我面前,我……
晚飯后,我獨自倚在宿舍門口的欄桿上,出神地望著樓下正中的假山和噴泉,腦海中恍恍惚惚地又浮現出那兩個怪異的夢……
“夏丹,發什么呆了?”我轉過頭,只見劉云從樓梯口那邊走過來,看著我說,“溫習功課啊?”
“什么‘溫習功課’?”我一時沒聽明白。
“‘戀愛’這門功課啊。我沒猜錯吧?”
“去你的!我可沒你那么有閑情。”
“不跟你耍貧嘴。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已經被確定為這批的黨員發展對象了。”
“是嗎?不是可靠人士透露的吧?”
“賴老師剛才親口說的。學校廣播都表揚你了,這次入黨能少了你?”
“最終成了再說吧。”我瞥了劉云一眼,走進了宿舍。我心里沒有一絲兒的喜悅,真的。如果我睡熟了不知道發生火災,或是救火時不是因“倒霉”而倒在地上,中文系去救火的同學那么多,賴衛平會考慮到我嗎?
果然,第二天,系里在學校公開欄上公布了黨員發展對象名單,除了我,還有其他5位,劉云和何柳也在其中。
對這最后一批,畢業班的同學們都議論紛紛。公開欄前,有的說有條件的沒上沒條件的怎么反而上了呢,有的說那還不是因為關系,有一位男生甚至叫了起來:“哈哈!真不愧具有女性優勢,她們兩個居然也能入黨?”旁邊一位高個子馬上附著他的耳朵說:“要是我們那位是時髦女郎,大概你早就入黨了。”聲音不大,在場的同學們卻都聽得清清楚楚的,立刻哄笑了起來。
看著劉云、何柳滿臉緋紅地鉆出人群,我和阿玲、肖萍也默默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