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看娘睡下了,再次將紫端硯放到了她床頭的桌子上,將房子各個角落檢查了一遍,確定再沒有鬼螭或者尸蚣之類的東西后,我才安心關(guān)好門窗,回了書房。
有時間空閑下來,我坐在書桌前,開始仔細(xì)思量白日發(fā)里生的事,娘她頭疼病又犯了,看樣子這次的病犯得不輕,需要和梁郎中再商議一下有沒有其他法子!
不過今日最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是,方如畫過世了!據(jù)說是得了癆病,但是那夜我見她的時候,她臉上絲毫看不出來有生病的痕跡,這一別不足十日,她居然就這么突然的死了,讓我心里好不難過,也好不詫異。
正思及此處,胸口的喚魂玉忽然紅光一閃,紅色從我左手指尖蔓延到我右手指尖,一陣風(fēng)過后,紅衣美少年端端站在了書房中間,整了整衣衫,薄唇一勾,眼里煙波流轉(zhuǎn)。
一條小白蛇順著紅衣衣角,緩慢攀上少年的手腕,原來剛才那陣風(fēng)將我壓著罐子的書全部吹倒,小白蛇感受到了外面的動蕩,從里面爬了出來。
少年將左手抬到眼前,小白蛇昂起頭,蹭了蹭少年的臉,兩只黑豆一樣的小眼睛里滿是親昵。
“有意思,小東西!原來已經(jīng)認(rèn)了主!那你就跟我走吧!”
少年笑的嫵媚,連小白蛇看了也覺得發(fā)昏,聽到這番話后,它溫柔的藏在了少年的袖子里。
少年吹了燈盞,抬腳出了門外。
我在少年的身體里,眼睜睜的看著少年的一舉一動,卻不能有絲毫動作。
夜半在空中飛行的紅衣少年用的雖是我的身子,但意識卻不是我的意識,想起昨晚間,盛怒下掐著我脖子的娃娃,我忽然明白了她說的“不過是因為你的身子還有用!”到底是什么意思。
這紅衣少年的意識,是娃娃的意識。
也就是說,我的身體已經(jīng)被娃娃占用!我被娃娃上身了!
正想到此處,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搭著半截紅袖子從我后腰方向伸了出來,我一轉(zhuǎn)頭,娃娃攀在我的后背上,冷冷的看著前方。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我總覺得娃娃長大了一些。
紅衣少年一路順風(fēng)飛行,最后停在了一扇門前,我透過他的眼睛看了看四周,這不是方府的后門嗎?!這廝怎么到這里來了?!莫不是今夜良辰美景,過來賞花的?!
少年才不顧及我的驚訝,輕輕一躍就跳進(jìn)了院內(nèi)。
一進(jìn)庭院,反倒是我驚訝的說不出話了。
這里偌大的花園一片荒草萋萋的衰敗,哪里還有那日我見過的春花繁盛的景象,就連那各式各樣的假山都沒了,整個花園蕭索的讓人心寒!
少年則和我的心境不同,好似對這片景象很是滿意,發(fā)出兩聲鈴鐺般的輕笑,順著我熟悉的方向走了過去。
我好似猜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沒猜到,只是突然間,我有些不想面對。
娃娃看出了我的軟弱,站到了我的身前,繼續(xù)觀察少年眼里看到的一切,只留給我一個背影。
果不如我所料,少年去往了通往方如畫閨閣的道路,回想那日夜里還是秋嬋帶我走過的這段,眼下路上蒿草很深,全然沒有了那日的奇花異草,讓我很是心寒。
紅衣少年對這些雜草很是嫌棄,一路上都在拉扯被勾住的衣角。
好不容易,終于走到了我熟悉的拱門前,只見這拱門不知什么時候被安上了兩扇破舊的木門,門上木頭腐化嚴(yán)重,但鎖子卻鎖的很牢,少年臭著臉剛要準(zhǔn)備跳進(jìn)門里,卻聽見不遠(yuǎn)處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于是閃到了一處高高的草叢后面。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傳越近,不遠(yuǎn)處一個身著錦衣的公子哥從狗洞里鉆了出來,拍拍身上的泥土,從懷里掏出一串鑰匙,謹(jǐn)慎的看了看四周,確定四面沒人后才打開園門,偷偷溜了進(jìn)去。
許是不放心,那少爺進(jìn)了門后,又仔仔細(xì)細(xì)將門外狠狠的觀察了個遍,反復(fù)確認(rèn)沒有異常后,才輕輕的闔上了園門。
臨關(guān)門前,我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臉,嚇了一大跳。
那不是當(dāng)日我救過來的方家少爺嗎?!他怎么在這里?!
紅衣少年好不容易等到方家少爺遠(yuǎn)去,迫不及待的從蒿草后面跳了出來,只見美少年一臉土色,頭上身上全是各種各樣的草木棍子,活像明珠蒙塵,我都感覺到了少年心里的不爽。
他輕輕念了個訣,一陣風(fēng)過后,身上又恢復(fù)了清爽,心情才變的好了一些。
輕輕推開門,只見門里蒿草更深,門前只有一個三尺見方的狗洞通向深處,看著洞口新鮮的泥土印,想來方家小少爺也是順著這條道爬進(jìn)去的!
我感覺到,剛剛清潔完的少年,臉更黑了!
少年遲疑許久,跺跺腳跳上了墻頭,看了看四周,飛向了高處的假山。
站到了高處,我才看到了方府的全貌,原來方府的亭臺樓閣全在前院,這里所謂的方小姐的閨閣,其實只是一棟不知廢棄了多少年的閣樓,破敗不堪。
月光里這棟閣樓的樣子,造型秀美,雕梁畫棟,想是當(dāng)初造這座繡樓的人也是花了些心思的,墻上的壁畫繪的也是相當(dāng)認(rèn)真的,到現(xiàn)在,那些美麗的壁畫雖早已失了顏色,但畫上的人物看起來還是栩栩如生!
但饒是如此,現(xiàn)在這座精致的繡樓,房梁上蜘蛛結(jié)了很大的網(wǎng),墻上也有好多的大洞,呼呼的灌著風(fēng)。
我又仔細(xì)將這座樓看了一遍,那夜夜會佳人,我看到的,如無意外,應(yīng)該是這座樓當(dāng)初最繁盛時候的景象。
就在紅衣少年一臉玩味的看四周時,我眼角余光忽然看見方家少爺順著廊橋閃進(jìn)了閣樓里。
我能看見,紅衣少年自然也是能看見,只見他閃身躍上了閣樓頂!輕輕掀起一片瓦,瓦下透出一片暖黃的燈光,顯然有人在里面。
我透過少年的眼,詫異的發(fā)現(xiàn),此刻在房間里來來回回走動的人,不是已逝方家如畫,又是哪個!
此時此刻,在如此可疑又詭異的情形下,要我還相信眼前這位所謂‘患有癆病已入黃土’的方如畫小姐!只怕是十分的艱難。
只見那方家如畫將一只尸蚣扔進(jìn)一只缽里,撒了幾種不同的藥物進(jìn)去,那尸蚣好似很喜歡這些藥的味道,貪婪的將那些藥材悉數(shù)吞下,滿足的窩在缽底下,等著消食,方如畫找了一只杵過來,將其搗的粉碎。
看著這令人反胃的一幕,我有些不適,但是少年和娃娃卻不為所動。
尸蚣被搗的很痛苦,在缽底掙扎,而方如畫卻搗的越發(fā)兇狠,完全沒有了當(dāng)日賢良淑德的模樣,忽然方家少爺從后面抱住了方如畫,方如畫轉(zhuǎn)過身嬌嗔的打了他一下,他乖乖的坐到了床上。
方如畫又從身后的大架子上找來幾味藥材,與缽里的尸蚣一起研磨,看著磨得差不多了,就倒在了旁邊的紗布里,滾成了藥丸,裝到一個盒子里,走到了方家少爺跟前。
方家少爺看起來萬分迫不及待,趕忙抱住了方如畫的腰,方如畫嬌羞的打了下他的頭,將藥丸送進(jìn)了他的嘴里。
服下藥丸的方家少爺好似很迷醉,但我這邊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現(xiàn)在雙目深陷,面色鐵青,兩只眼睛泛著赤紅色,怎么看都不會讓人覺得他像一個正常人。
此時眼前忽然有白光一閃,紅衣少年猛回頭,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的小白蛇圍著一只尸蚣,小白蛇身手敏捷,迅速噴出毒液,將其吞下。
少年贊揚的摸了摸吃飽喝足的小白蛇的頭,小白蛇很是受用,溫順的爬進(jìn)了少年的袖子。
少年將那片瓦合上,站在屋頂笑意晏晏。
不久那閣樓里的燈就滅了,少年也飛出了方府門外。
回到家,少年將小白蛇放回壇子,我眼前一昏,紅色褪去,沒了紅衣少年的影子,只有我一人跌倒在地上。
醒來已是第二日,趴在地上睡了一宿的我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更別說一抬眼就看到那小白蛇盤在我的眼前,一臉迷戀的看著我,時不時紅信子掃到我的臉上,看起來像是要叫我起床。
我嚇得“啊”的一聲從地上爬了起來,僵硬的脖子疼的我佝著身子在地上直跳腳,小白蛇被摔倒地上,盤在角落里看著我,小黑豆的眼睛里滿是委屈。
雖說它昨夜對我這副身體的確是很親昵,但我實在是對這從我胳膊里跑出來的小怪物喜歡不起來。小心翼翼的繞開它,我匆匆跑到了娘的房間里。
打開門窗,我仔細(xì)檢查了四周,確定沒有什么異樣后,我仔細(xì)將紫端硯收到了娘的床柜底下。
灑掃完畢,做好飯食,娘她也醒了過來,我伺候她吃了飯食,就問她情況怎么樣,她說今日還是腦袋昏沉,但是比起昨天還是好多了!
就在我還在糾結(jié)要不要告訴娘方如畫有問題的事時,忽然一陣熟悉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來!
“哎呦!陸家相公!我給你報喜來了!今日方老爺特別讓我過來給你傳消息,要我?guī)氵^去和方家小姐見面呢!”
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些日子幫我說媒的劉婆子,我一聽她說的內(nèi)容后,腦袋里瞬間就炸了!
娘聽了這個消息后開心的直拍手叫好,我卻已經(jīng)心亂如麻,我盡量裝作不動聲色,但心里已經(jīng)炸開了鍋,千恩萬謝的送走劉婆子,娘她翻開床柜找出了一只晶瑩剔透,泛著金光的鐲子交到了我手上。
“兒啊!這是娘當(dāng)年的嫁妝金琉鐲,下午你見了那姑娘,一定想辦法把這鐲子交到人家手上!”
看著娘的興奮勁,我心里五味陳雜,自從昨晚后,我總覺得身邊,似乎發(fā)生了很多不得了的事,而且今天那劉婆子來的時候,好像一直在觀察我的反應(yīng),走之前,她回頭看我,我總覺得她臉上泛著妖異。
回到書房,我心事重重,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才發(fā)現(xiàn)桌子中央,小白蛇圍繞著有一只不知道哪里來的尸蚣,正在大塊朵頤。
奇怪?!最近我身邊怎么這么多這種惡心的東西?!我百思不得其解。
小白蛇吞完尸蚣,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我像是在邀功,我還是對這種小東西心里諸多忌憚,離得它遠(yuǎn)遠(yuǎn)的,它好似很懊惱,懨懨的盤在那里沒動靜。
“小鬼頭,快從里面出來,給你娘煎藥了!”
一聽這聲從門外面?zhèn)鱽恚揖筒碌絹淼娜耸钦l了!
這為老不尊的梁郎中,看來終于想起來看看我娘了!
我翻了個白眼搔了搔頭就踏出了書房,果不其然,他還穿著他那都有味了的破爛道袍,站在我家院子里胡嚷嚷,一看見我,臟手一揮就拍上了我肩膀,疼得我一趔趄,他卻在那里哈哈大笑。
我娘一聽是他的聲,連忙叫我把他引進(jìn)房里,他與我娘寒暄了幾句,就搭上我娘的脈搏,開始診起病來,我娘她今日十分高興,笑著笑著就把方家人的事給梁郎中說了,梁郎中他聽了后連連道喜,弄得我好不尷尬,這邊剛把娘的藥煎上,秋嬋她便領(lǐng)了一干人到了我家,抬著轎子,說是要給我引路!
我娘一聽,笑的合不攏嘴,連連直夸方老爺厚道,催著讓我換了衣服,匆匆把我趕上了轎,臨行前,我看著小白蛇糾結(jié)了好久要不要把它帶上,它也瞪著晶亮亮的眼睛一臉期待的看著我,但是我最終還是沒有那個勇氣,只得在它垂頭喪氣的表情下坐上了轎子。
轎子被他們抬得很平穩(wěn),速度又飛快,讓我心里直打嘀咕。
方如畫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這幫人到底是誰?!接二連三的給我下套究竟是為了什么?!
我感覺自己現(xiàn)在處在一團(tuán)迷霧當(dāng)中央,我好像遇到了好多不得了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沒有遇到,我好像深陷在一個圈套里,有個餌一直在等我上鉤,但又好像沒有!我腦袋里一團(tuán)亂麻,坐在轎子里的我汗如雨下。
接下來等著我的,到底該是什么樣的一場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