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天廢寢忘食,甚至是嘔心瀝血,父親終于學會了俄語。即便有些詞句不會,但已經不影響研究了。這可以說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是父親完成了,很多同志也都完成了。他們中的大多數并不是天生精通語言,但就為著心中一股滿滿的熱流,他們義無反顧,拋下一切。這29天他們甚至忘了自己是誰,為何而來,只剩下滿篇俄文和嘴里生硬的發音。
父親走出教室,身上衣服空空蕩蕩,隨著風沙飄起來。他頭發亂亂的團在頭上,就像雜色的毛氈。
父親覺得腳步有些輕,其實他整個人都在打晃。父親走著走著,腳腕一軟,摔倒在沙子上。緊接著眼前一陣黑,父親摸著沙子發現自己沒勁兒,攥不起一把沙子來。父親站不起來,緩了好一會兒才從地上爬起來,臉被沙子搓破了,臉上搓進沙子。剛才倒地的時候什么也不知道,等緩過來才知道疼。父親撫掉臉上的沙子,接著往前走。
父親慢慢走回實驗室,低著頭繼續測算,生怕別人看見他臉上的傷。父親不想休息,他覺得自己不累,自己從沒有這么精神奕奕過。
顧歸也是一樣,熬得黑眼圈越來越大,臉上竟然都現了骨形。顧歸不僅熬夜,還經常不吃飯,他不覺得餓,嘴唇干得裂了小口也想不起來要喝水。
父親還沒到顧歸那么瘋狂的程度,只是大多數人的狀態罷了。父親從實驗室出來,倚著墻喝水,喝一口水倚著墻用力咽下去,歇一會兒再喝一口,就這樣過了半個小時,父親才喝完半杯水。
父親倚著墻喘氣,突然聽見廣播的聲音,讓大家現在就去報告廳。父親放下水杯急忙往報告廳走,腳下虛浮無力,沒等走到報告廳,就暈在了半路上。
報告廳里中蘇兩方正在激烈的辯論,甚至可以說是吵架。幾個研究組長覺得蘇方數據有誤,研究方向也是不對的。蘇方的科學家們很生氣,認為中方不懂還要質疑,是在浪費時間。
老科學家顫抖著身體問中方研究總組長:“你們研究過原子彈嗎?你們知道核武器是需要反復試驗的?,F在這個研究方向已經進行了一半,你們現在質疑,就等于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而且你們的質疑是錯誤的,這更是浪費了雙倍的時間。我們國家的研究絕對沒有問題。”
中方科學家們幾乎是各抒己見了,拿著數據質疑,互相探討。有幾個人更是直接指出了數據中的錯誤和不合理性。
研究組長拿過來一個小型模擬裝置,邊擺邊用俄語對蘇聯科學家說:“如果按照這個推動力,只能到這里就會爆炸,而且控制不了爆炸范圍?!?p> 蘇聯老科學家極力擺手說:“這個裝置很簡陋,而且很粗糙,它不能完全模擬原子彈真正的爆炸情況。這無法證明你們的推斷?!?p> 研究組長們還想繼續跟蘇聯科學家探討。蘇聯科學家們小聲商量了一下,走出了會議室。
大家互相看看,甩手坐在桌子上。研究總組長看著他手邊的裝置,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會議結束他們也沒發現少了一個人。父親躺在病床上輸葡萄糖。
顧歸回宿舍后見宿舍空蕩蕩的,覺民哪里去了?這才想起似乎今天下午的會覺民也沒參加,于是急忙出去找。
顧歸一進病房就問:“怎么了?沒事兒吧?!?p> 父親搖搖頭笑著說:“沒事兒,和你上次一樣?!?p> “低血糖?”顧歸看著吊瓶問。
父親點點頭,不再說話。
顧歸拿起枕頭強制讓父親躺下說:“別算了?!?p> “我在算一會兒,總覺得先前那幾遍不對。”
“可能一開始就錯了?!鳖櫄w淡淡地說,眉頭皺得很深。
“什么?”父親突然坐起來,不顧還扎著針的手。
顧歸看看父親說:“研究方向可能錯了。”
父親一下呆住,兩個月的夜以繼日,竟然可能從頭到尾都是錯的?心突然化成泡影,酸酸的涌出一股淚。父親躺在床上,睜著眼看著黑黑的屋子,腦子輕輕空空的,睡不著覺。父親什么也想不起來,就睜著眼睛看了一夜屋頂。
第二天早上父親累得睡著了,一直睡到下午。等顧歸再來看他時,帶來了確切的消息。
研究方向就是錯的,前兩個月的計算,都是徒勞。父親點點頭,不說話。
顧歸坐在病床邊上說:“也別灰心,幸好發現了,除了浪費點功夫也沒什么。”顧歸想說些輕松的話,可是他的語氣卻很是沉重,帶著頹敗,怎么也輕松不起來。幾個研究組長已經著手新的研究方向了,可大多數人似乎都沒緩過來,研究大院一片頹頹氣氛。
只是浪費功夫?只是浪費功夫?兩個多月心血險些敖盡,熬白了頭發,熬垮了身體,卻是一場空。這種無力委屈,無限放大在父親心頭,無法排解。
顧歸也是長吁短嘆,直到走出病房,還是提不起精神,好像這兩個月抽空了他所有的精神,再也支撐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