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柏心里急了起來,自那天在路上見面后,就再也沒有和時文影說過幾句話,每次見面都是客氣地問候,或是禮貌地道別。胡柏看著自己手中這些錢,有些懵了。怎么會?她竟然將稿費和那雙鞋的錢一起托同事送到了自己手中。胡柏放下錢,搓揉著自己的頭發坐到辦公桌前,她怎么會這樣做?她為什么這樣做?胡柏想到那天那個男人,一個額頭滿是皺紋丑陋的中年男子,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竟會輸給那樣一個人。不可能,鮮花不會插在牛糞上。
胡柏理理頭發,振作起來。
他決定會會那個男人,把他祖宗三代都挖出來問問,到那時他要指著那個男人的鼻子說“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樣?配不配得上這樣的女人!”胡柏心里痛快起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舌戰那個蒼老男人的場面,他一句一句將那個男人逼得節節倒退,最后囁喏連聲,說不出話來。這時他就摟著時文影抬頭挺胸昂首闊步離開,就像一個英雄。胡柏想著想著就笑了,意識到自己失態又連忙斂住笑聲,整理整理衣衫,正襟危坐起來。他坐了一會發現辦公室里沒人,才又重新放松下來。
“胡記者。”有人敲門,是小李。
“哎,進。”胡柏回答。
“時編輯找你。”小李沒有進來,說完這句話就走了,忙自己的事去了。
時文影?胡柏心里暗喜,機會就要來了。他心里砰砰直跳,竭力壓住自己,慢慢地站起來,盡量維持他風度翩翩的形象。他要顯出自己的高度,將那個男人比下去。讓她時文影看看,自己才是值得選擇的那一個。
“胡記者。”文姨禮貌地跟胡柏打招呼。
“時編輯。”胡柏連聲笑笑,神情殷勤。
“今天中午有時間嗎?”文姨問。
“哦,有,有有有。”胡柏連聲應著,就怕文姨突然改口。他真是想多了,文姨從不會半路改口。她說出來的話,做過的事,從沒有改過,也沒有悔過。
“好,那我們下班一起走吧。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文姨笑笑說道,而后禮貌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好。好的,時編輯。”胡柏答應,眼神在文姨身上掃,現出興奮的光芒。
文姨看著他,覺得不可思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時編輯。”胡柏走在文姨身邊,幾次試圖牽文姨的手。文姨都巧妙地避開了。
“胡記者。”文姨停住腳步,抬頭看著胡柏。
“啊,怎么了,時編輯。”胡柏正看著文姨的頭發,冷不防文姨停下腳步,他急忙將視線挪開。
“我......”文姨忽然怯了,自己要是說出來,顯得不合適。對方并沒有說出什么話,倒是自己這樣唐突了。文姨看著胡柏,一時停住,竟不知如何開口。
“時編輯。我以后可以叫你文影嗎?”胡柏問。
“我們是同事,你可以叫我同志。”文姨回答。
“這......”胡柏看著文姨說,“我們畢竟不一樣。”
“我們現在是同事,以后是同事,一直都會是同事。稱呼同志沒什么不一樣的。”文姨終于找到切入點,單刀闊斧地將話說了出來。
“時......時編輯。”胡柏看著文姨,他突然被文姨弄懵了,不懂文姨為何突然這么說。
“我們只能是同事。”文姨再一次強調。她已說得很明顯了,要是胡柏仍裝傻,那也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文姨看著胡柏,見他臉上白白笑笑,停停頓頓,最后額頭上滲出汗珠,眼神里也含了驚訝。
“時編輯。”胡柏看著文姨。他低下頭仔仔細細地盯著這個女人看。她不像表面這么柔弱溫婉,她的秀氣也不是單純的秀氣。是帶著釘子的。她就像一把薄薄的刀刃,輕易不亮出來。一亮出來,就是這樣果斷利落,絕不拖泥帶水,似乎沒有回還的余地。胡柏一時竟有些怕這個女人,從沒有人向她這樣利落干脆地拒絕過,總要猶豫,總要考慮,最后多半會同意。胡柏懂得怎么在女人猶豫的時候說服她們,走進她們柔軟的心底。但這次胡柏是認真的,他喜歡時文影很久了,他不想玩了,他想有一個像模像樣的家,一個拿得出手有面子的賢惠妻子。文姨很符合他的標椎。
“時編輯。”胡柏調整好自己的思緒說,“我覺得我們有誤會。我們是......合適的。”
“我們沒有深交過,哪里來的誤會。胡記者放心,以后你送來的詩歌我也會像以前一樣,認證審的。我會認真的對待工作,絕對公私分明。希望你也是。當然怎么為人處世,這是你個人的自由,與我無關。”文姨說完禮貌地點頭像胡柏示意,意思是她要走了。
“時編輯。”胡柏拉住文姨的手。
“請你松開。”文姨義正言辭,仍是禮貌地看著胡柏,但臉上的神色絕對不是柔弱。
父親遠遠站在橋下,看著文姨和胡柏談話。父親只是遠遠地看著沒有上前。他知道他們談論的他插不上口。父親看著看著覺得氣氛不對,文影好像有些急。父親還是沒有上前,他知道文學多有爭論,他們或許是在探討什么。父親站在橋下,仍是看著文姨。他想等他們說完了,自己在回家。從橋下走,文影不會看見。
“文影。”父親走上前,他看到文姨隱隱的抗爭和掙扎,急忙走上了橋。
“又是你。”胡柏松開文姨,臉上露出對父親的不滿和輕蔑。在這個滄桑的中年男子面前,他有著一萬分的自信。胡柏瞄著父親心里評價道:“看看他那身衣服,大概穿了十年了吧。袖口都磨壞了。”
“覺民。”文姨看著父親,心里定了下來,臉上雖沒有變化,但她的眼睛又轉了起來。
“文影。”父親憑著一股熱走了上來,真到了文姨面前又不知說什么。他沒有立場讓那個男人離開。這里是橋上,任何人都有走的權利。他也不能拉走文姨,說到底他算什么呢?父親這樣想著,便尷尬起來。
“你和文影什么關系?”胡柏口氣里透出質問,帶著輕蔑。他有著居高臨下的傲人態度,他壓根看不起面前這個......大叔?
“我們是......”父親心里想著他文姨的關系。介于親人朋友,甚至是......之間,到底是什么?父親不敢確定,也確定不了。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文姨倒是想過,只是又一遍遍否決了。每次她一看到父親,心里的想法就又被打散了、
“羅先生,我想你沒有資格來干涉我和文影之間的事。”胡柏說。
“你,請你尊重文影。”父親這樣回應,他一直沒有看胡柏,他只記得胡柏的樣貌,卻沒有記他的名字。
“羅先生。”胡柏不滿意父親的態度,這個鄉巴佬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我一眼。
“文姨。”我心里念道。父親和文姨站在橋上,旁邊還有另一個男人。我能看出那個男人的氣度,帶著逼視和不屑。我走上前去。我不是想幫父親,我只是想搶回文姨。我這樣想著,露出一個笑容沖文姨走了過去。
“文姨。”我大聲喊了一聲。
“歸歸。”文姨驚訝地回身,看著我走過來。
“爸。”我笑著開口。
父親顯然愣了,而后笑了。他笑得很開心,我卻覺得有些難受,就又看著文姨,不再看父親臉上咧出來的笑。
“我們回家吧。文姨,我餓了。”我拉著文姨,現出和她的無比親呢。
“餓了?”文姨眼睛看著我,她知道我的心思。我瞞不過她。
“嗯。”我點頭不說話。
“好。”文姨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轉身對父親說,“我先回家做飯。你......回去嗎?”
“嗯。回去。”父親點頭。
我看著父親,再用余光看看旁邊這個小白臉,真是......沒人配得上文姨。
“再見。”父親跟胡柏道別。文姨被我拉著已走出幾步遠了。我認為文姨一定不想和那個小白臉道別,所以就故意走得快些。
“歸歸。這樣沒禮貌。”文姨停下對我說。
“跟他......”我又想起時叔叔,就點點頭對文姨說,“我知道了。”
“嗯。”文姨點頭,和我一起回家去。
父親跟在我們身后,始終沒有跟上我們的腳步。他一直在后面走著,也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