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利急忙叫護士：“護士！護士！”外面的人聽著王大利叫一窩蜂地涌了進來。

　　“押走嗎？”人群哄嚷著問王大利。

　　王大利滿頭都是汗回頭雙手亂擺，看不見護士和醫生。

　　“醫生呢！護士！”王大利聲音已經變了，慌亂地使出全部力氣卻發不出多大聲。

　　“讓開，讓開。”小護士從后面擠進來走到病床前一看，伸出手往章老鼻子前探。

　　“醫生，醫生。”小護士捂著嘴哭起來，人已經沒氣了，救不過來了，救不過來了。

　　“死了，死了。”王大利抓著頭發往后退，看著身后的人說，“走走走，人死了。”

　　“那怎么辦？他泄露國家機密怎么審？”人群著急起來，就這么死了，還不知道他泄露了什么機密呢。

　　“先看好他。”王大利說著出了病房，他心里慌起來。

　　他打人扇人耳光，可是他從沒想過會死人啊。這怎么辦？怎么死了？怎么就會死了呢？

　　王大利走出醫院，冷風一吹頭上的汗落了一半，頭被冷風吹得針扎似的疼。他看著街上還未融化的雪，泥濘的雪洼里都是腳印，沒有幾個人行走，大家都風風火火地揪黑五類呢。

　　章明昭死了，王大利在心里一遍一遍過這件事，章明昭死了。

　　王大利往雪里走，冰柱子掛在房檐上，王大利抬頭看看，羅覺民還活著，他的罪名還沒定。要是章明昭不是反動派，那我怎么辦呢？王大利想著章明昭死前說的話，他和羅覺民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現在章明昭死了，那這秘密就只要羅覺民知道。

　　章明昭想著回了醫院告訴手下的人，“章明昭交代了，東西在羅覺民手里。我也想了咱們那天搜他辦公室除了一堆廢紙確實沒搜出什么，肯定在羅覺民手里。在他家里，一定在他家里！”

　　人群又轟動起來，聽完王大利的話大家又受了鼓舞，剛剛革命的失敗，讓一個老特務就這么死了的頹敗瞬間一掃而光，他們將槍頭又指向了別處，對準了我父親。

　　王大利帶著這群人急匆匆地往農場走，他們要從羅覺民口中審問出什么來。必須從羅覺民口中審問出他們竊國的證據。必須給組織一個交代，給人民一個交代，給國家一個交代。

　　醫院這層樓又靜了下來，一時靜得有些出奇。小護士趴在章老床邊哭成了淚人。她這幾天悉心地照顧這位老人，竟然被這些畜生氣死了。小護士感覺到有人拍自己肩膀，伸手打開這只手說：“別管我，畜生，一群畜生！”

　　“小伊啊。”是老醫生的聲音，他站在病床邊看著小護士哭，等她哭夠了把她扶起來。老醫生在辦公室聽見人喊就知道出事了，心中石頭散成粉末，他心里反而輕輕的。他沒有看到章老被人推出病房，這位老科學家就死在了那張病床上，安靜地閉上了眼睛，沒有死不瞑目。

　　“李醫生。”護士抽著鼻子，臉頰哭得通紅。

　　“走吧，讓老人靜靜地走吧。”老醫生對著病床鞠了一躬，拉著小護士出去了。小護士也學著醫生的樣子鞠了一躬，手抹著臉上的眼淚。

　　李醫生遞了辭職信，作為一個醫生他早就見過了生生死死，救人是他的使命、責任。可是今天他猶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救人，該不該救那些被打得半死的人，將他們救回來再任人打罵。

　　李醫生的心縮在一起，老了老了，也該走了。

　　老人摘下眼鏡，將辭職信遞了上去。

　　“李醫生你要走嗎？”小護士看著李醫生桌上的辭職信。李醫生是她進醫院以后一直跟著的醫生，這時候李醫生走了，小護士心里不是滋味。

　　“小伊啊，你還年輕，不要往漩渦里站。身上這身白大褂永遠都是白的啊。”李醫生囑咐小伊。

　　他拍拍年輕女孩的肩膀說：“你有天賦，這幾年也會用藥了，你要是愿意可以來我家找我，我這淺薄醫術興許能教的了你吧。”

　　“李醫生。”小護士看著老醫生兩鬢銀絲，這個年紀遠遠不到退休的年齡，“醫院就您這一個老中醫，您要是走了，病人怎么辦啊？”

　　老人嘆了口氣什么也沒有說，將口袋里時常帶著的針袋拿了出來。他將針袋遞給小伊說：“我兒子參軍走了。老伴也沒了，這個沒人學，你要是有興趣就來我家找我。我家你找的著吧？”

　　小護士看著這個針袋，白布有些發黃，這是老醫生從不離身的東西。“這是您......我怎么能拿？”

　　“拿著吧，孩子。”老醫生說著脫下了白大褂，緩緩地走了出去。

　　小護士抓緊手里針袋，窗外的陽光罩在李醫生剛剛脫下的白大褂上，那上面還散發著濃濃的藥材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