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不丁見到這一幕,老胡下意識打了個哆嗦,抓緊了一旁曾歌油亮的褂子。
灰蒙蒙的霧氣,灰蒙蒙的公墓,灰蒙蒙的老太婆,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詭異。
劉輕水卻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樣淡定輕松,把手里提著的東西朝老太婆揮了揮,笑著說道:
“老阿姨,您在店里頭買的東西,我們給送過來了。您看是您自己過來拿,還是我們給您送上去啊?”
如果不是這地點實在有點滲人的話,一切就像是在拉家常。
老太太站在遠處,也不說話,只是堆著滿臉詭異的笑容。
“東西給我吧,我幫她拿過去。”
幾人身后,猛不丁響起一陣低沉的聲音。
曾歌和老胡嚇得差點跳了起來,幾人轉過身,一個穿著老舊中山裝的老頭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幾人身后,頭發灰白,臉色發灰,面色陰沉,看起來十分僵硬。
他的目光,在已經是看山老漢模樣的曾歌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眼中閃露出幾分疑惑,但也僅僅是一瞬,并沒有多說什么。
劉輕水臉上仍然帶著淡淡的笑容,見老頭伸出手來,輕笑一聲,把東西遞了過去。
“那就麻煩您了。”他
“沒事兒,謝謝你們了,過來坐坐吧。”
老頭接過東西,朝劉輕水點點頭,徑直朝老太太那邊的看護室走去。幾人對視一眼,慢慢跟了上去。
“她是我老伴兒,這兩年精神一直不大正常,以為我死了,隔三差五地就下山給我置辦這些死人東西,給你們添麻煩了。”
老頭頭也沒回,一邊走,一邊沙啞著聲調給幾人解釋。
“不要緊,年紀大了是容易這樣。”劉輕水也沒多說什么,只是隨意附合著。
“我們老夫妻倆看護這片公墓,已經將近二十年了。腿腳不好,多少找點事做,不給兒女添麻煩嘛。平常都有專門的人員送生活用品上來,很少下山。”老頭又說。
老胡這回膽子也大了起來,回應道:“話是這樣說,哪家兒女又愿意看著自己家老人一把年紀還在外工作呢?指不定你們平時的生活用具,也是兒女們托人送過來的呢。”
這話倒是一語雙關,幾人可一點沒忘,就在不到半小時前,那個現在睡得正香的看山老漢說過,自己一個人看守這獅子山幾十年了,山里除了沉睡的魂靈,找不出半個人影來!
說話間,老頭已經領著幾人進了屋。
他打開燈,把送過來的東西放好,同幾人一齊坐在屋內的爐火旁,老太太也進了屋,正忙活著給幾人倒水。
沒多久,老太太端著三杯冒著熱氣兒的茶水遞到幾人身前,自己也坐了下來。
劉輕水目光在兩個老人家身上游離,嘴角噙著笑。老頭一如既往,眼睛空洞又陰沉,一點兒沒離開過劉輕水,連一旁的老胡也覺得瘆得慌。
老太太則狐疑又警惕地看著曾歌,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或是覺得這個守山護林的老漢,沒道理會出現在這里?
總之小屋內昏黃的燈光下,五個人就這樣沉默地坐著,誰也沒有先說話。
爐內火燒得正旺,只是無論如何讓人感受不到絲毫火焰的溫度,就連冒著熱氣的茶水,把手放到杯子上,也像是結了冰霜一樣寒冷,好在誰也沒有自大到真的把它喝下去。
“既然東西送到,我看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兩位老人家早點休息吧,我們這就下山去了。”
還是劉輕水最先打破沉默,他笑了笑,朝兩位老人打了個招呼,看樣子是要準備離開了。
老頭眼皮也沒動一下,只是兩個發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劉輕水,嘴唇一開一合,僵硬道著:“不急,不急,東西不要浪費,喝了這杯茶,再走吧。”
劉輕水嘴角輕輕揚了揚:“山里有霧,燈光也不大明亮,希望您兩位理解,畢竟這種地方,晚了我們心頭瘆得慌,還是告辭了。”
幾人正要起身,忽的一陣怪風刮來,本來還半掩著的大門,砰一聲緊緊關上了。
之前還算晴朗的夜空,忽然傳來一聲驚雷,片刻間,竟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外頭不算很大的風,吹得破舊的窗戶嘎吱嘎吱的搖晃起來。
屋里的氣氛,一時間變得緊張和詭異起來。
劉輕水坐得近,分明都能聽見老胡和曾歌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聲了。
“下雨了,屋里沒傘,你們暫時可能走不了了。”
老頭的表情還是那樣陰沉、僵硬,劉輕水確信自己沒有看花眼,雨下起來的時候,他看見老頭悄悄笑了。
“真不巧。”
劉輕水轉過頭看向老胡,笑道:“老胡,按理說我們講誠信,說到做到,勉強算得上是好人吧?不應該遭遇這種情況啊,怎么老天爺凈跟咱開玩笑,剛要回家,說下雨就下雨了。非得給倆老人家添麻煩,難不成果真是好人沒好報,活該給人這樣耍?”
“這世道不就這樣?”
老胡嘆口氣,配合著劉輕水:“好人不長命,禍害鬼不沾。做好事不得回報,專逮著咱老實人整,逼著人當壞人哩。”
說完無奈地搖搖頭,看樣子也是話里有話。
老太太眉目間少見地泛起了擔憂,猶豫半晌這才說道:“老頭子,要不這樣,反正咱這兒也睡不下。我記得床底下還放了一把傘,好久沒用了,幾個娃兒也不容易,將就用著,讓他們趕緊回家去吧。”
劉輕水聞言,不由多看了老太太幾眼,這倒是個厚道人吶。
“你先去睡。”
老頭斜著眼看了老太太一眼,眼睛里竟然泛著兇光,末了又轉過頭,直勾勾地盯著幾人:“過云雨,山里就是這樣,用不了多久就不下了。你們還是先喝口茶,雨停了,就走吧。”
老太太似乎妥協了,有些同情地目光掃過幾人,欲言又止。
風聲呼號,附近的大樹開始搖晃起來,就在屋后的那一大片墳場,似乎也由此引發出一種詭異的氣氛,嗚嗚嗚的聲音從空氣中飄散開來,滲透進寒冷的看護所內。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又是幾道霹靂閃電落在山中,帶起的瞬間的強烈光亮,映照在房間里,映照在幾人的臉上。
房間內溫度似乎下降不少,老胡抽抽鼻子,裹緊了身上的外套。兩個看起來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卻絲毫不為所動,像是感應不到溫度變換一般。
“老人家,這樣的事……你們做過幾回了?”
劉輕水一只手輕輕地轉動著冒著“熱氣”的水杯,沒來由地問了一句,似笑非笑地打量著眼前的老頭,就見他面色猛地一沉,本來空洞的雙眼,多了幾分警惕。
“我聽人說,幾年前也有幾個小伙子進了山里,卻再也沒出去過。看現在這種情況,我甚至懷疑,他們當時,是不是也遇到了一場說來就來的大雨,然后就借宿到了你們這里呢?”
劉輕水說著,手指輕輕敲了敲玻璃杯,發出兩聲清脆悅耳的叮當聲響:“更可怕的是,他們眼前也擺上了這樣的幾杯熱茶水,甚至還感激涕零地喝下去了呢。”
話音剛落,老頭臉上的肌肉瞬間緊繃起來,干瘦的手背上青筋炸起:“你們究竟是什么人!”
幾人相視一笑。
劉輕水摸索著從兜里掏出張紫色的符紙,放到桌上,又用兩個指頭按住,往老頭面前推了推:“這個。”
紫符輕輕飄飄,然而看得清時,卻見其上類似狼圖騰的勾畫忽然間活了過來,長嘯一聲似要撲身而來。
嘩!
兩個老家伙頓時大驚失色,老頭連同座下的椅子,嘩啦一聲退出了好幾米遠,如臨大敵般死死瞪著劉輕水:“你們是法師!”
老太太渾身一震,慌亂間碰巧打翻面前的杯子,整個人彈射而起,沖到老頭身后驚恐地看著眼前的幾人,哪還有半點行將就木的模樣?
哐當!
杯子里原本透明的液體灑落到地上,一片焦黑,像是沸騰了一般,在地上跳躍。
桌上那張反射著淡淡光芒的紫色符紙,對于他們而言似乎有著天大的殺傷力,讓兩人從骨子里滲透出無窮無盡的恐懼。
可以感受到,兩人的身體都在微微打著顫。
劉輕水覺得場面有些滑稽,輕笑一聲,正襟端坐,慢慢地給兩人介紹開來。
他指著曾歌說:“這位是千面幻妖,可以千變萬化的那種,你們多少是做了幾十上百年的老鬼,應該聽說過。”
說完又指向老胡,老胡正了正身體,等待著劉輕水的介紹,就聽耳邊響起一句:“這位是老胡。”
老胡一愣,這就沒了?
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劉輕水已經做起了自我介紹:“我是來獅子山打探這里傳說中妖龍的天師,順便了結一單死人生意。不曾想恰巧碰到有鬼妖作惡,不不不……我搞錯了,不是恰巧,這應該就是一個利用我們善心,實際卻是存心要加害我們的陰謀。”
說完停頓片刻,當著兩人的面,一把端起眼前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個干凈,這才繼續說道:
“好了,作為客人,作為獵物,我的話說完了,誰贊成誰反對……不是,丫的的又搞錯了……我的話說完了,該你們介紹介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