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巖第二次見到燕云是在大學城附近的肯德基,那天他趕在用餐高峰期之前帶著侄女小鹿去吃兒童套餐,餐廳送了一只玩具兔子,小鹿就坐在他對面,一邊啃著蛋撻,一邊跟兔子自說自話。小孩吃東西慢,他也不善于跟孩子溝通,于是這頓午餐就成為一幕啞劇。
蘇巖抿了一口咖啡,這已經是第二杯了,就在他打算開口催促一下小侄女的時候,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現在過不來是嗎……幾點可以……兩點……算了,不必來了。”聲音的主人吐字清晰,語調平穩,但最后一句似乎在努力克制著不滿的情緒。
蘇巖想起在青懷縣遇到的那位丟包女子,表面看起來溫柔嫻靜,被自己拿走一百塊酬謝之后也能鎮定的離開,但從齒間蹦出的冷語騙不了他。
“我沒生氣……真的……真沒生氣?!鼻逦呐暲^續講著,他聽了暗自好笑,這位也是心口不一的主,明明因為對方爽約已經不高興了,卻還能強忍著不發火。
“本來想跟你面對面談的,不過手機里說清楚也好……等你?……哦,不必了,現在就能說清楚……對,就是分手的事……不為什么,你很好,是我倦了?!彼穆曇粢廊缓芊€很淡,蘇巖終于見識到什么是殺人于無形,什么是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隱忍不發原來是留著后招呢。
電話那頭似乎開始挽留,只聽她沉默了許久才又說:“跟你無關,不用等……就這樣吧,不必再見了。”
這么快就結束了?蘇巖不禁懷疑這姑娘的效率,但很快她的聲音又傳過來。
“親愛的,我把那人給踹了……為什么?交往三個月見面不到五次,我是跟他談戀愛還是跟手機談戀愛……柏拉圖……柏拉圖他妹,就他那樣,哼!……要柏拉圖也是跟你好不?”
親愛的?這是什么情況?
蘇巖有點好奇了,他微微回頭,女子的位置正好與他背靠背,只能看見她的齊肩秀發和少許側臉,初步斷定是位年輕姑娘。
“行行行,我錯了還不成嗎……當初不就是想跟他試試……哪知道會是這么個木頭……好了好了,別念了,中午等我……干嘛?慶祝我再一次失戀唄!”在這個電話里,她的聲音一直很放松,一點都不像失戀的人,看來被甩掉的那人只是個備胎。
蘇巖覺得自己挺無聊的,不僅偷聽別人講電話,還聽了全程。
“幾個……連你五人……我帶肯德基套餐吧,他家又推出幾款新的,讓你嘗嘗鮮……別深究,親愛的,只要不是自個田里種的菜,大多都是垃圾食品,你那么瘦,油炸雞腿正好給你加點肉……行,就這么定了?!苯又且魂嚫吒穆曇魪乃砗笙蛴仪胺窖由?,視線內的背影曲線玲瓏,白T恤牛仔短褲,細跟涼鞋的帶子一直盤到腳踝以上。
不一會,她買好東西轉過身來,手里提著一個包裝袋,隱約可見是五六個紙袋湊在一起。
竟然是青懷的那位女子?好像叫——燕云?
蘇巖覺得自己可以去買彩票了,那話怎么說來的,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她的目光也朝這邊掃來,很快,就發現了他——
蘇巖沒有回避對方審視的目光,反而端起手中的咖啡微笑示意。
她先是露出不解的表情,然后是微微皺眉咬唇,最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有點不情愿但還是禮貌性地走過來。就像那晚在停車場,心有不甘但還是克制著情緒向他道謝,再次回想起那晚的情景讓蘇巖一掃適才的無聊,愉快地站起來伸出右手?!把嘈〗?,好久不見。”
“是蠻久的,”燕云也展示笑容與他握手,然后彎下腰跟對面的小鹿打招呼:“小純,你的好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一聽她這么問,小鹿馬上舉起手中的兔子高興地回答:“阿姨,我叫小鹿,梅花鹿的鹿哦?!?p> “好可愛的名字,小純,你說是不是?”
見她對著一只兔子發問,蘇巖不禁有種詭異的感覺,但奇怪的是侄女很開心:“小純說她的名字跟我一樣可愛,我們是好朋友?!?p> 接著兩人又講了一堆他聽不懂的話,蘇巖摸摸鼻子,覺得自己有點多余。
不過,小鹿在索求燕云跟她一起玩耍未果后又把熱情傾注在玩具兔子身上。
“你女兒很可愛。”燕云直起腰,對著他笑道,毫不吝嗇對孩子的贊賞。
“這是我哥的小孩,”蘇巖習慣性地解釋,每次帶小鹿出來總被認成自己的孩子,他就那么像個爸爸?
“抱歉,”她歉意地說,“你們看起來很像,我先走了,再見?!闭f罷,也不等他回答就徑自離開。
蘇巖望著她的背影,無言地低笑出聲,他很肯定,這位燕姑娘很不待見自己。
因為一百塊嗎?
天地為證,那晚他只想開個玩笑,誰知燕云走的那么快,他真不缺那一百塊,也真不是挾恩圖報?。?p> “夜蘭KTV?!?p> 將外賣放在后座,燕云也跟著坐進去,現在不需要面對旁人,她的表情馬上就冷下來。剛才的通話內容那家伙都聽見了吧,真衰,怎么會遇上他呢,訛了一百塊不說,居然還偷聽她講電話,真是——
她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好好一個分手日被弄的亂七八糟,剛進去的時候怎么就沒發現他的存在呢?
“小姐,到了。”
“哦,謝謝?!背蛄艘谎塾媰r表,燕云從短褲口袋里掏錢付賬。
“你們在干嘛?”
夜蘭KTV在一條繁華的商業街上,離大學城只有兩個街口,街道兩旁還有不少寫字樓和精品店,方圓三百米內卻只有一家量販式KTV。但盡管每晚客似云來,白天來唱歌的人也不多呀,門口的這幾個服務生大中午踩著凳子貼海報是要鬧哪樣?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服務生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她,其中一個留著短發的圓臉女孩馬上甜笑著回答:“燕姐來了,今天是最后一個周六呢。”
“已經周末了?”她有些汗顏,自從來到省城不用按時上下班后就把日子過混了,別說周幾,有時連幾月幾號也會記錯?!百N完進來吃飯,我買午餐了。”
“謝謝燕姐?!?p> KTV占了寫字樓的一二層,外面是黑色的墻體,暗紅色的招牌,推門進去也是黑紅兩色打底,右邊是紅色的長吧臺,左邊是寬敞的大廳。大廳很安靜,正前方的小舞臺已經布置妥當,肖凌正坐在鋼琴旁調音,滿頭烏發被她用一只木簪高高地盤在腦后,裁剪合身的天青色旗袍襯得整個人頗具民國氣息。
燕云揚了揚手中的袋子,問:“香辣雞翅還是雞腿堡,或者蔬菜湯?你要哪個?”
“留下辣的那份,其他你自便,我調好就來?!?p> “快點啊,涼掉就沒味了?!?p> 燕云拉了把椅子坐在吧臺前,自顧拆開一份新奧爾良雞腿堡開吃,好一會肖凌才捏著兩杯白葡萄酒過來。
是的,肖凌習慣捏著長長的杯柄,而自己習慣托著杯身,為這燕云還專門上網查過,肖凌是對的??闪晳T一旦養成就很難改掉,她一直覺得那細細長長的杯柄會被肖凌捏斷。
見她一口飲盡杯中酒,肖凌的眼刀子立刻掃過來,她馬上訕訕笑了:“這不是沒外人嘛。”
“壞習慣就是在自我縱容下養成的?!?p> “下不為例,今天我過來幫忙吧?!彼s緊轉移了話題。
“不是要慶祝你失戀嗎?”小口咬著雞腿的肖凌依然優雅高貴。
“甭提了,沒心情!”燕云長嘆一聲開始大吐苦水,把在餐廳遇到拾包男的經過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最后獲得肖凌的一句評語:該,你就裝淑女吧!
夜蘭KTV的一樓大廳在平日并不開放,只擺了幾只長沙發供客人休息,唯有在每月底周六才會舉辦主題Part。這周的主題是——Boyfriends & Girlfriends,用燕云的話說就是搭了非誠勿擾的便車。
下午,服務生在門口左右兩側各擺放了一個大花籃,里面插滿了鮮艷的紅玫瑰,旁邊的海報用玫紅色的大字突出主題:終結單身。
天還沒全黑,一樓的大廳已經擠滿了人,燕云坐在吧臺后不禁感嘆:“世風日下啊親愛的。”
“無病呻吟?!睂λ@種時不時就亂發感慨的行為,肖凌很不屑。
“你瞧剛進門那個——就是穿白T的那個男孩,也就二十出頭吧,這點年紀就想找妹子定下來?怎么就不曉得年輕時候要多玩多揮霍,真定下來可就沒機會了。”
“所以你揮霍到現在還單著?!?p> “我是寧缺毋濫?!?p> 在兩人沒營養的談話下,持票的單身漢子妹子們陸續到場,八點一刻,樂隊用一曲《明天我要嫁給你》準時開舞。剛開始大家還有點拘束不怎么交流,但在酒精和音樂的迷幻下很快邁出了第一步。
看來這次的主題又成功了!
“肖姐,燕姐,出事了?!毕挛缳N海報的短發圓臉女孩慌慌張張從門外跑進來,一撲到吧臺就咋咋呼呼地大叫。
“慌什么,慢慢說!”肖凌喝道,在音樂的喧鬧中她不得不提高聲音。
“是啊,橙子,有事慢慢說,天塌了還有我兩頂著呢?!毖嘣埔残ξ夭逶?,這丫頭剛來沒多久,總是大驚小怪的,她并不覺得會出什么事。
“外面有幾個男的非要進來唱歌,我說今天是主題Part,他們也不聽?!?p> “樓上包廂還有空的吧,讓他們進來就是。”燕云不在乎地說,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開門做生意哪能把人往外推。
“可是……可是他們都在別的地方喝過酒了,而且有個男人看著很可怕,像……像是從里面出來的?!?

仗劍莫尋隱
12年的舊作,重新拿出來,感覺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