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電話像一顆投入靜水的石子，在林楠心里漾開的漣漪直到次日清晨仍未平息。她坐在辦公桌前，盯著電腦屏幕上王德勝公司的宣傳文案，光標在“誠信經營”四個字上閃爍成刺眼的嘲諷。隔壁工位的實習生遞來一杯速溶咖啡，杯壁上凝結的水珠順著玻璃滑下，像極了她掌心未干的冷汗。

　　“楠姐，你臉色好差，昨晚沒睡好？”實習生好奇地探頭，“昨天李總還夸你改的圖呢，說王總那邊特別滿意。”

　　“王總”兩個字像針一樣扎進林楠耳朵。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邊緣：“嗯，有點失眠。”

　　電腦右下角彈出企業微信消息，是阿哲。頭像空白，昵稱只有一個符號“-”，對話框里只有一行字：“十分鐘后，茶水間。”

　　林楠的心猛地一沉。她瞥了眼正在開會的李總辦公室，悄悄起身。茶水間彌漫著消毒水和隔夜茶葉的混合氣味，阿哲背對著門站在窗前，黑色風衣沾著清晨的寒氣，袖口處隱約可見一道新鮮的劃痕。

　　“資料拿到了嗎？”他沒有回頭，聲音比上次在巷口時更冷，“王德勝的海外買家三天后抵港，交易時間可能提前。”

　　“我……”林楠捏緊咖啡杯，塑料杯身發出輕微的擠壓聲，“我還沒動手。你們要的物流單據屬于內部文件，我只能接觸到公開的宣傳素材。而且……”她頓了頓，喉嚨發緊，“泄露公司信息是違反職業道德的，萬一被發現……”

　　阿哲終于轉過身，晨光勾勒出他下頜緊繃的線條。他從風衣內袋掏出一個棕色信封，推到林楠面前：“這是王德勝上個月通過‘沁心閣’洗錢的部分流水，匿名舉報信已經寄給了經偵，但缺了物流鏈的閉環證據。”信封邊角露出幾張銀行對賬單復印件，金額數字大得讓林楠呼吸一滯，“你知道他走私的‘貨’是什么嗎？是未經檢疫的醫療廢料，上個月 D市幾家小診所爆發的院內感染，源頭就在他那里。”

　　咖啡的熱氣模糊了林楠的眼鏡片。她想起上周新聞里那個因敗血癥去世的小女孩，報道里提到她曾在郊區診所打過退燒針。阿哲的話像手術刀劃開皮膚，露出下面潰爛的真相——她以為的“職業道德”，此刻正站在無辜者的血泊里。

　　“我該怎么做？”林楠摘下眼鏡擦拭，指尖不再顫抖，“公司服務器有防火墻，非授權訪問會觸發警報。”

　　“不需要黑進系統。”阿哲從口袋里拿出一個 U盤，外殼印著某品牌充電寶的 logo，“王德勝的公司為了宣傳，會把部分項目資料上傳到云端共享盤，權限設置很松。你負責的宣傳項目里，有個‘年度合作案例’板塊，里面的配圖壓縮包可能藏著玄機。”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鷹，“記住，只找帶‘QC’后綴的文件，那是他們內部質檢的縮寫。下載后用這個 U盤加密傳輸，不要留下任何瀏覽痕跡。”

　　U盤入手微涼，像一塊藏著秘密的冰。林楠剛把它塞進褲兜，茶水間的門突然被推開，實習生端著空杯子進來：“楠姐，你果然在這兒……咦，這位是？”

　　阿哲早已轉身望向窗外，聲音恢復了淡漠：“送文件的。”他丟下這句話，徑直離開，風衣下擺掃過林楠的膝蓋，帶起一股冷冽的風。

　　回到工位，林楠立刻打開云端共享盤。果然如阿哲所說，“年度合作案例”文件夾里塞滿了圖片和 PDF，最新上傳的壓縮包命名為“2025Q2宣傳素材”。她深吸一口氣，點擊下載，進度條每跳動一格，心臟就跟著收緊一分。

　　“楠姐，你在下載什么？這么慢。”隔壁工位的實習生探過頭，“王總那邊又催新圖了，說要加個‘社會責任’板塊，真是夠虛偽的……”

　　林楠手一抖，鼠標差點掉在地上。她迅速最小化窗口，強裝鎮定：“沒什么，上次的素材備份。”冷汗順著脊椎滑進衣領，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早已不是那個在公交站猶豫是否幫小女孩查路線的旁觀者了。

　　壓縮包下載完成的提示音像警報般響起。林楠插上阿哲給的 U盤，手指在鍵盤上飛舞，按照他之前發的加密教程操作。屏幕藍光映著她的臉，咖啡杯里的倒影微微晃動，那個 35歲的新媒體運營人員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在鍵盤荊棘中尋找證據的影子。

　　當帶“QC”后綴的文件被成功提取出來時，辦公室的燈光突然閃爍了一下。林楠抬頭看向天花板，燈管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像某種不祥的預兆。她迅速拔掉 U盤，塞進隨身的帆布包，拉鏈拉到頂端時，摸到了包底那支上周買的防狼噴霧——這是她昨晚下班特意繞路買的，此刻金屬外殼的冰涼觸感，竟讓她莫名安心。

　　下班前，李總把她叫進辦公室，扔給她一疊打印資料：“王總說你工作很認真，這些是他們公司內部的季度簡報，你寫宣傳稿時參考下，注意保密。”

　　林楠接過資料的瞬間，指尖觸到紙頁邊緣一個小小的紅色印章——“內部文件，注意保管”。她抬起頭，看到李總正盯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意味：“小林啊，在新公司要懂得抓住機會，有些事……看破不說破，才是聰明人。”

　　走出辦公室時，夕陽把林楠的影子拉得很長。她捏著那疊資料，感覺像捏著一團正在燃燒的火。包里的 U盤和防狼噴霧隔著布料抵著她的后腰，一邊是可能毀掉職業生涯的風險，一邊是小女孩小雅明亮的眼睛和阿哲那句“讓壞人付出代價”。

　　路過公司樓下的報刊亭，林楠買了份晚報。頭版赫然是王德勝的照片，標題寫著“企業家王德勝：用愛心澆灌城市文明”。她攥著報紙快步走向公交站，晚風掀起報紙邊角，露出照片下方一行小字：“沁心閣即將啟動海外醫療合作項目”。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張澈發來的微信：“今晚做了你愛吃的紅燒肉，早點回來。”

　　林楠看著信息，鼻尖突然發酸。她回復：“加班，可能晚點。”然后點開通訊錄，找到那個備注為“陳醫生”的陌生號碼，編輯了一條信息：“資料已獲取部分，對方似乎有所察覺。”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她正好走到上次遇到小雅的巷口。巷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深處某扇窗戶透出微弱的光。林楠握緊帆布包的帶子，一步步走了進去，高跟鞋踩在碎石子上的聲音，像某種暗號，敲開了她從未涉足過的世界之門。而在她身后，城市的霓虹依舊璀璨，掩蓋著無數像“沁心閣”一樣光鮮外殼下的黑暗，也掩蓋著一個普通女性正在悄然蛻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