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把李總給的內部簡報攤在餐桌上時,張澈正用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她碗里。臺燈的光透過紙頁,將“季度醫療器械采購清單”幾個字映在玻璃桌面上,像一道蒼白的刀疤。
“又加班?”張澈的筷子停在半空,目光掃過文件上的紅色印章,“你們公司現在都讓運營看采購單了?”
“新業務拓展,”林楠倉促地把文件往自己這邊攏了攏,紅燒肉的甜膩氣味突然讓她反胃,“李總說多了解點內部流程有好處。”她低頭扒拉米飯,余光瞥見張澈放在桌下的手正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
夜里十一點,張澈關燈睡熟后,林楠抱著文件溜進衛生間。浴霸的暖光映著紙上密密麻麻的英文縮寫,她用手機手電筒照著阿哲給的 U盤,里面的“QC-202506”文件夾里躺著一張模糊的物流單掃描件,目的地赫然寫著“沁心閣后廚冷庫”。而李總給的簡報里,“海外醫療合作”板塊附了張看似普通的設備驗收圖,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集裝箱編號,正與物流單上的代碼吻合。
“醫療廢料偽裝成進口設備……”林楠對著鏡子喃喃自語,水汽在鏡面上凝結成水珠,模糊了她臉上的血色。她拿出手機給陳默發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打滑:“集裝箱編號匹配,交易可能用冷鏈車運輸。”
幾乎是立刻,陳默的回復彈了出來:“凌晨三點,市立醫院地下車庫,帶資料過來。”后面跟著一個定位,還有一行加粗的字:“從員工通道進,別坐電梯。”
凌晨兩點半,林楠揣著 U盤和簡報復印件出門。樓道聲控燈壞了,她摸著黑下樓,防狼噴霧的開關被拇指頂得發燙。小區門口的路燈忽明忽暗,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陰影里,車窗搖下一條縫,露出阿哲冷硬的側臉:“上車。”
車內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后座上放著一個印著“市三家醫院”字樣的急救箱。阿哲遞給她一副藍牙耳機:“陳默在監控室等你,路上少說話。”車子發動時,林楠瞥見后視鏡里他手腕上的傷口,結痂處滲著血絲。
“你的手……”
“昨天盯梢時被流浪狗蹭的。”阿哲打斷她,目光盯著前方的路,“王德勝的安保團隊換了人,都是些退伍兵,不好對付。”
轎車駛入市立醫院地下車庫,電梯口的監控攝像頭正在緩慢轉動。阿哲帶著她繞到員工通道,推開一扇標著“清潔用品”的鐵門,里面竟藏著一段通往地下二層的樓梯。墻壁上貼著泛黃的“放射科緊急出口”標識,腳下的瓷磚縫里嵌著干涸的血漬。
監控室在樓梯盡頭,十幾塊屏幕亮如白晝,映著陳默穿著白大褂的身影。他面前的操作臺上擺滿了咖啡杯,X光片和 CT報告像廢紙一樣散落在角落。看到林楠進來,他指了指一臺閑置的電腦:“把資料導進去,用這個系統比對集裝箱軌跡。”
屏幕上跳出一個復雜的追蹤界面,林楠按照陳默的指示插入 U盤,手指在鍵盤上敲擊時,發現他的鼠標墊竟是張人體解剖圖。“王德勝用了三家冷鏈物流公司輪崗送貨,”陳默放大其中一個監控畫面,“但只有‘恒通冷鏈’的車在每月 15號凌晨會繞路去沁心閣附近的廢棄碼頭。”
畫面里,一輛冷藏車停在碼頭集裝箱區,幾個穿黑色雨衣的人正在卸貨。林楠認出其中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正是今天在公司樓下和李總握手的那位“合作伙伴”。
“他們用醫院淘汰的舊設備做掩護,”陳默調出一份海關申報單,紅色批注欄里寫著“涉嫌夾藏違禁品”,“但每次開箱檢查都只看到合規器械,因為真正的‘貨’藏在冷鏈車的夾層里。”他轉動鼠標,解剖圖鼠標墊上的手術刀圖案恰好對準屏幕上冷藏車的側視圖,“這里,制冷系統后面有個兩米見方的暗格,普通安檢儀照不出來。”
林楠看著屏幕上閃爍的物流軌跡,突然想起簡報里的一個細節:“王德勝的公司這個月申請了‘醫療廢物轉運資質’,但他們明明是做餐飲的……”
“資質是買的,”阿哲靠在門邊,手里把玩著一把瑞士軍刀,“他下一步打算把醫療廢料粉碎后當‘有機肥料’賣,已經談好了郊區的農場。”刀身反射的光晃過林楠的眼睛,她突然想起老家的父母就是種地的,那些所謂的“有機肥料”可能正躺在他們的菜地里。
監控屏上的時間跳到三點四十五分,陳默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接起電話,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什么?恒通冷鏈的調度系統被黑了?”
阿哲立刻湊過去,軍刀“咔嗒”一聲合上:“是王德勝動手了?”
“不,”陳默盯著屏幕上突然變紅的物流軌跡,“是有人比我們先一步。所有冷鏈車的 GPS都被強制離線,現在無法追蹤……”他的話音未落,最中間的監控屏突然藍屏,緊接著,所有屏幕都閃爍起來,畫面變成一片雪花。
“不好!”阿哲猛地拽住林楠的手腕,“他們黑進了醫院的監控系統,快走!”
走廊里的應急燈突然亮起,紅光映著“放射科緊急出口”的標識,像一灘凝固的血。林楠被阿哲拖著跑下樓梯,高跟鞋在瓷磚上打滑,防狼噴霧掉在地上,滾進墻角的陰影里。身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還有人用對講機低吼:“目標在地下二層,堵住所有出口!”
“走這邊!”阿哲推開一扇寫著“太平間”的鐵門,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停尸柜在黑暗中排列成整齊的方陣,林楠的膝蓋撞上一個金屬推車,上面蓋著的白布滑落一角,露出藍色的尸體袋。
“別怕,”阿哲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鎮定,他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光束照在墻上的通風口上,“爬進去,一直往前就能到垃圾處理站。”
通風口的鐵柵欄被阿哲用軍刀撬開,里面傳來老鼠跑動的窸窣聲。林楠看著狹窄的通道,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你呢?”
“我去引開他們。”阿哲把她往通風口推了一把,手電筒的光晃過他手腕上的傷口,“記住,把集裝箱編號發給陳默,他有辦法聯系海關……”
話音未落,鐵門被“砰”地撞開,強光手電的光束刺破黑暗。林楠最后看到的,是阿哲轉身迎向那片光亮時,風衣下擺揚起的弧度,像一面即將破碎的黑色旗幟。她咬著牙爬進通風口,鐵銹刮擦著胳膊,淚水混合著灰塵滴在金屬板上,發出微弱的聲響。
凌晨四點半,林楠從垃圾處理站的廢料堆里爬出來時,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陳默發來的消息,只有一串數字:“海關緝私隊已就位,坐標 XXXXXX。”
她靠在散發著惡臭的垃圾桶旁,顫抖著輸入阿哲給的集裝箱編號,點擊發送。遠處傳來警笛的聲音,由遠及近,像某種遲到的救贖。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第一縷晨光落在她沾滿灰塵的臉上,她忽然想起張澈做的紅燒肉,想起小雅明亮的眼睛,想起陳默鼠標墊上的那把手術刀——原來真正的手術刀,從來不是握在醫生手里,而是藏在每個敢于剖開黑暗的人心中。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沁心閣的后廚冷庫里,當海關緝私隊員用液壓剪打開那個標著“進口醫療設備”的集裝箱時,看到的不是冰冷的器械,而是一包包用藍色醫療垃圾袋封裝的廢料,上面還沾著未干的血跡。袋口露出的一張標簽上,印著某個郊區診所的名字,正是上周新聞里那個因敗血癥去世的小女孩就診過的地方。
林楠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向公交站,手機再次震動,是張澈發來的微信,附了張照片:餐桌上擺著保溫飯盒,旁邊放著她昨晚落在衛生間的文件,上面用紅筆圈出了一個地址——“恒通冷鏈物流園 B3倉庫”。
照片下面寫著一行字:“昨晚看你文件掉了,順手撿了。紅燒肉給你熱在鍋里,早點回來吃飯。”
晨風吹起林楠的頭發,她看著遠處市立醫院的高樓,想起地下二層那片雪花閃爍的監控屏,想起阿哲消失在強光中的背影。包里的 U盤已經空了,但她知道,有些東西一旦被點燃,就再也無法熄滅。比如那些藏在加密文件里的真相,比如凌晨四點鐘警笛劃破夜空的聲音,比如一個 35歲的新媒體運營人員,突然在某個清晨明白,原來平淡生活里最珍貴的,從來不是安穩,而是敢于向黑暗伸出手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