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鍋,一半紅湯一半白湯,一個隔板的距離,天差地別。
天野食辣,但他偏不坐到紅湯那一邊,撈來撈去,把白湯都污染了,小慈嫌棄他毛手毛腳,警告他再這樣就罰他蹲著吃。
晨宇跟哥哥坐在一起,幫哥哥夾菜,一個愛吃香菜一個愛吃蔥花,不小心弄混了蘸料,也鬧出不少笑話。
晨宇媽媽幽默風趣,開明包容,沒有平常長輩那樣的看到孩子頑皮就出口教育,也沒有飯桌上一家之主不得冒犯的姿態,不知不覺,這頓飯就到了結尾。
當十多個盤子變得干干凈凈,鴛鴦鍋已經分不清楚河漢界的時候,大家才發現自己的肚子快要塞爆了。
“太爽了,撐死我了。”天野躺在地板上,嗓子眼里還滿著羊肉片。
一看表,晚上九點多了。
“太晚了,要不要給家里打個電話啊?”
天野像具死尸一樣橫在客廳的過道上,說他已經給爸媽說過了,十點左右才回家。
晨宇媽媽起身收拾碗筷,這個活立馬被晨宇截了過去。
“小慈呢?”
“不用了阿姨。”
“女孩自己回家不安全,讓晨宇送你回去吧。”阿姨給星宇到了一杯熱水。
“天野會送我回去的。”小慈謝拒了阿姨的好意。
“不,晨宇送吧。”
天野說這話的時候,頭扭到一邊,小慈和晨宇的視線卻都集中在他身上。
“天野快回家吧,晨宇去送。”阿姨沒有覺得絲毫的不妥,想著天野的家長該著急了。
火鍋吃了一個多小時,客廳的窗戶被蒙上一層霧氣,明天要開窗一整天,才能排干凈屋內的火鍋味。
“晨宇別收拾了,去送送吧。”晨宇媽媽把放涼了的白開水放到星宇的面前,從臥室內拿出藥片。
“好。”晨宇出來,拿了張抽紙擦手,看著小慈和天野,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躺在地上,小慈看著天野,天野看向別處。
“現在走么?還是過一會兒?”晨宇問。
“我還有話沒跟阿姨說呢?”
小慈和晨宇突然記起天野曾在樓下說過,要拜托晨宇媽媽一件事,過去這么久了,等到快要走了才說。
“跟我說?有什么話要跟阿姨說呢?”晨宇媽媽問。
“我有事要拜托您。”
天野坐起來,從下往上看著阿姨的眼睛,像一只狼狗在懇求喂點食物。
晨宇媽媽手上的活停了下來,這下子,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天野身上。
“我想拜托您,讓晨宇送小慈上下學。”
屋子里有一陣靜默。
小慈低著頭,沒有了頭發的掩護,皺起的眉頭和抿緊的嘴唇,被吊燈照得一清二楚。
“這是?”阿姨先開了口,搞不清狀況。
“阿姨,別多想,之前是我騎自行車和小慈一起上下學,但以后我要住校。您家和小慈家住得近,我想著冬天了,天黑的早,有個伴更安全些。”
“阿姨,您別聽他的,他吃飽了撐的。”
“我是吃撐了,但是話是真的。”
“你今天有病吧?我上下學關你什么事?我可以自己走,大不了住校。”
“你不能住校。”
“為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
“你也不能自己回家。”
“憑什么?我自己的事兒,用不著你操心!”
小慈想跟天野繼續吵下去,但礙于這是在別人家,也質問不了什么。
“好了好了,阿姨答應了,朋友互幫互助應該的,正好晨宇上學也有個伴了。”阿姨雖然覺得奇怪,但又沒有理由拒絕。
晨宇站在一邊,似懂非懂。
小慈平復了一下,“我可以自己走,謝謝阿姨。”小慈背起書包,也沒等天野他們,自己走了出去。
天野的手抓著桌角,就沒松開過。剛剛還說撐得要吐的人,立馬爬起來,跟阿姨誠懇地道了謝,眼神示意晨宇一起去追。
筒子樓每一層的燈光被小慈下樓的聲音給叫亮,她急著走,但就是走不快,等到了樓門口,天野和晨宇就已經追上了。
天野示意晨宇別說話,倆人推著自行車跟在小慈后面。
走到了大馬路上,又走到筒子樓的住戶看不見也聽不到他們三人,小慈停下了。
這一路上,天野什么也沒說,晨宇也不知道要說什么,默默地觀察兩個人的臉色。
“你有什么不滿可以說。”天野看到小慈站住腳,對她這樣說道。
小慈垂著頭,少了剛才的針鋒相對,走了一段路程,讓她逐漸冷靜下來。
她沒有像剛才那樣說出爭吵的話語,也沒有甩臉子,此刻連走都都不動了。
晨宇想上去給她一個擁抱。
“我沒有什么不滿意的,我該知足了。”小慈站在路燈下,空氣中的漂浮顆粒像是有生命,在她的發間穿梭。
“你一直在以各種各樣的方式照顧我,從小時候是,我爸爸去世的時候也是,林梅找我麻煩也是……”
小慈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亂擦掉不爭氣的眼淚。
天野的鼻子也酸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思。
“可是你越這樣,我會覺得自己越沒用,當你告訴我要住校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小慈自嘲地說。
“小慈。”天野叫著她的名字,卻沒有力氣,他向前一步,但終究沒走到她的面前。
“我在想憑什么你要丟下我,可轉念間意識到,我又憑什么留下你呢?”
“這么長時間以來,我習慣了你對我的好,習慣到理所當然,這多么可怕啊。”
一只不知道哪里來的野貓,躡手躡腳地竄了過去。
“可我又不斷奢望著你對我的照顧,那些看似管教的話語,給了我安全感。”
晨宇不再猶豫,從背后抱住了她。
晨宇比小慈高半個頭,當他的雙臂圈起,小慈終于抑制不住,哭了出來。
“沒事,別哭了,不怨你。”
小慈的臉埋在格子衫的布料里,很快,晨宇感覺到前臂被淚水濡濕。他理解她,當他知道小慈的父親去世的時候,一切不解都明朗了。
這下,所有的漂浮顆粒開始圍繞著他們兩個轉。
“小慈,我很愿意照顧你,畢竟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也習慣了,習慣為你著想。”
小慈的哭聲減弱了些。
“我不會覺得你在理所當然的耗費我的感情,我更不覺得你欠我什么,反倒是你,如果想擺脫我對你的關心,倒會讓我傷心。”
天野說的都是真心話,他愿意一直做小慈的依靠,無論在何時何地,只要她需要,天野就會飛奔著到她的面前,擋住別人的姿態。
小慈當然沒有質疑天野的想法,她只是氣自己,越想忘掉某些人,越想忘掉某些事,卻記得愈發牢靠,如果能給她一個消除記憶的橡皮擦,該多好。
“晨宇,謝謝你。”小慈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放下。
“我可以跟你一起上下學,只要你點頭。”
“可是我不愿意。”
“但是你需要,我可以提供幫助。”
小慈覺得好笑,“天野是怕我不安全,但其實沒什么不安全的。”
“有,我知道,會有很多的不安全。”
“什么不安全的?”
“當你看到別的孩子成群結隊、當你看到別的同學有家長接送、當天色晚了,只有你自己要回家的時候,很不安全。”
“晨宇,我沒有爸爸了。”兩年多了,小慈第一次跟別人提起,她從不會主動說的。
“我知道,我理解,我的爸爸也不在了。”
晨宇看著她的眼睛,給予她鼓勵和安慰。
“我知道那種感受,所以天野不在的這段時間,我的自行車后座為你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