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小升初的暑假跟往年一樣灼熱。
蘭惠收到好朋友郝瑩的邀請,帶著各家的孩子去榮城某處的水上樂園。
蘭惠的丈夫寒海闊承擔起司機的角色,把妻兒送到目的地之后就要獨自返程,這樣做是出于對郝瑩的顧慮。
當寒海闊駕車剛出小區(qū)的大門,蘭惠便對正在擺弄著泳鏡的兒子說:“天野,到了水上樂園之后,記得多拉著小慈跟你一起玩,不要只顧著自己和別的男生玩,記住沒有?”
天野在六年級以及之前都是短發(fā)的模樣,喜歡汽車模型、坦克和恐龍玩具。在那樣小的年紀,他還只想得到用嘴吹氣使游泳圈膨脹起來的方法,媽媽讓他這樣做的原因他很不理解。
“可是小慈是女生呀,我跟她玩不到一起去,別的哥哥弟弟會笑話我的。”
“你不要管他們,我和郝瑩阿姨是好朋友,那么你跟小慈也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要一起玩的。”
一般跟孩子講道理就是要這樣的簡單直接。
“為什么呢?只有一起玩才能叫好朋友么?”
顯然,天野并不是一般的小孩。
在前面一直專心開車的寒海闊給妻子施以援手,“好朋友是要互相照顧,當你看到小慈只有自己的時候,你該陪伴她,不要讓她覺得孤單,畢竟你是個小男子漢,不是嗎?”
小孩子,尤其是小男孩,對于男子漢這個詞匯,有著一往情深的癡迷,男子漢是個象征,代表著自己長大了,有更強的能力,可以獨當一面,十一、十二歲的時候,誰不希望能快點長大呢?
等真的長大,又想回到過去,那就是后話了。
“是!我是男子漢!”天野舉起手,向爸爸媽媽證明。
又開了一段路,來到了繁華的購物街附近,車流量多了起來,不愛嚴格遵守交通規(guī)則的行人,更增添了街道的擁堵。
接連兩個紅綠燈之間的轉換,順利開過前方十字路口的轎車屈指可數(shù)。
在與其罵街不如放松休息的境況里,寒海闊的右手食指在方向盤上敲打著節(jié)奏,看著后視鏡里的蘭惠。
蘭惠為了配合今天的出行游玩,搭配了天藍色的短袖和白色的半身裙褲,出門前涂了很厚的防曬乳,看她大手大腳的樣子,新買的一瓶防曬乳估計只能再用兩次了。
自己的兒子寒天野正是皮的時候,經(jīng)常調(diào)皮搗蛋不說,仿佛問為什么的時間段永遠過不去一樣,這偉大的質(zhì)疑精神也不知道是遺傳的誰。
“惠,郝瑩最近怎么樣?”寒海闊問。
“還行吧,比前段時間好多了,工作也找著了,但是得從零做起,還得適應一段時間。”
“她之前不上班,恐怕是得花些時間適應。”
像是想到什么,蘭惠按手機的動作突然止住,她嘆了一口氣,看著后視鏡中丈夫的眼睛說道:“現(xiàn)在主要擔心小慈,沒了爸爸,孩子以后怎么過啊?”
平時遇到任何事情都能立馬想出解決辦法的寒天闊也無能為力。
“小慈的爸爸不是去穹頂了嗎?不是好事嗎?”
天野想不通為什么爸爸媽媽愁容滿面,多少人求天求地想要有這個榮譽,爸爸媽媽不該為自己的朋友感到開心嗎?
爸爸說:“天野,要是我去了穹頂,再也回不來了,你會感到開心嗎?”
“恩……再也不會來嗎?”
“對。”
“我生病的時候,你會回來么?”
“不會。”
“我過生日呢?”
“不。”
“那,要是我特別想你呢?”
“也不行。”
寒海闊此時特別有耐心,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孩子在動搖。
“可是……很多人都說去穹頂是件特別酷的事兒。我……”
天野認真思考著,最終得出了答案。
“那爸爸,你還是別去了吧,留下來,陪著我跟媽媽。”
紅綠燈的綠燈亮起,紅燈停,綠燈行。
“天野,你從今往后都要帶著這樣的想法,去照顧小慈。”天野的爸爸語重心長地囑咐。
小慈爸爸去穹頂?shù)氖虑榘l(fā)生在郝瑩一家團聚的時刻,只有郝瑩和她女兒目睹了爸爸被光裹走的場面。
要不是郝瑩告訴了蘭惠,她還一直以為郝瑩的丈夫又去執(zhí)行任務了。
“那媽媽,你也不要去了。”天野生怕把媽媽也給漏下。
蘭惠會心一笑,“媽媽也不愿意去,這件事情發(fā)生在咱們家身上的概率也很小很小。”
“那為什么小慈的爸爸就被選中了呢?”
“是啊,為什么呢……”
“那他到底是幸運呢?還是不幸呢?”
爸爸媽媽都沒說話,天野的求知欲沒有個結果,反而生出更多的,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
“你們想不想去穹頂看一看呢?”
“有人說好人才能被選中,剩下的都不是好人么?”
“深淵又是在哪?”
“祭年又是誰規(guī)定的?”
“真的有神么?”
直到到了水上樂園門口,他的注意力才被那些五顏六色的游樂設施吸引,暫時放下了這些問題。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下了車,寒海闊就回去了。
郝瑩和小慈已經(jīng)到了,站在大門售票處屋檐下的陰影中,看到蘭惠領著天野過來,郝瑩跟小慈說:“跟阿姨打招呼。”
“阿姨好。”
“小慈好。”回應的是天野。
“海闊不跟著一起?”
“不了,他有事。”
郝瑩心里清楚,蘭惠是怕她看見她們一家三口的樣子,會不禁想起自己的遭遇。
“怎么選了今天來玩?”
“找到工作了,想請請你們,待會兒再一起吃個飯,權當謝謝你們最近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
小慈和天野互相對視,眼神不知道在交流些什么,更多的應該就只是觀察和好奇吧。
看著粼粼波光的泳池,兩個大人坐在岸邊的沙灘椅上曬太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天野和小慈站在水滑梯的頂端。
“小慈,這個這么高你敢玩么?”
“不敢。”
天野聽了有點失望,“那我們?nèi)ネ婺莻€矮的吧。”
排在他們身后的小朋友看他們退縮,嚷嚷著:“不敢玩就別擋道。”
一切竊竊私語聲在后面起伏,無非是些“女生膽子小”之類評判的言論。
他們退在一邊,另一個男孩問:“她不玩,你也不玩么?”
“我陪著她。”天野記得父母的交代。
男孩切了一聲,“我看你也就是個小女孩,不敢玩。”說完就大喊著坐著滑梯,被水流沖下去。
小慈緊跟著要第二個下去,被天野拉住。
“你不是不敢嗎?”
“以前是我爸爸陪我玩,現(xiàn)在我得靠我自己。”
“你也可以靠我。”
“為什么?”
“因為,你還會生病,還會過生日,還會特別特別想念他,可是叔叔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小慈要掙脫天野的手。
“但是我可以陪你啊,你生病我會照顧你,你過生日我送你禮物,你想叔叔了我陪你一起想他。”
“為什么?”
“因為我是男子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