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湘以南,是為湘南。
湘南之地,多為繁華富饒之地,其中更為甚者,當為樓蘭。
樓蘭城,萬年古城。
城中四通八達,街道縱橫,繁華之景當為舉世無雙。
恰值樓蘭燈火節。
一排排燈火猶如風中精靈,懸掛在彩帶之上,迎風搖擺,迎風呼喚。
燈火之下,是一群群癡男怨女。
“師父,”乞星左嘴角往外撇了撇,似乎頗為不屑,“我們要走到什么時候?”
半個月前,自家便宜師父出關,一劍破了秘境,救了自己和明白,明妄,一出來都不帶休息的,馬不停蹄地就跑到這么個地方,調查靈攸出逃之事。
“不知道。”青玄子冷眼冷語,冷遇這乞星。
乞星無語,只好在這燈火節上尋著樂子,既然沒有樂子,總得自己找不是?
順手拿起了面具,那面具上的筆畫倒是生動。
一筆又一筆的勾勒,張牙舞爪。
一點又一點的色彩,肆意張揚。
這面具的面容仿佛活生生的惡鬼從地獄爬出。
那不知神色的面瞳,一只琉璃如寶石,一只晶瑩若琥珀。
“多少......”乞星剛要拿著這面具,朝著攤販問價,這時卻是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乞星的手腕,把乞星的手壓在了自己的手下。
“這面具,你哪里來的?”青玄子凝重地問道。
乞星疑惑地抬眼瞧著青玄子一眼,低頭瞧著那只緊緊握著自己的手腕的手。
修道之人的手,陰涼而光滑。
但是不同于女人的手,那般細膩的粗糙的手,厚重地包裹著自己的手腕,溫暖的感覺讓乞星的眉頭不由地跳動。
“喂,”乞星猛然地睜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別動手動腳的,‘師父’。”
咬牙切齒地把師父二字往外蹦跶,仿佛咀嚼著仇人的血骨一般。
青玄子見著乞星這般模樣,不由地迷茫,又轉頭看著商販,至于乞星權當她今日日常發瘋便好了。
乞星見著青玄子無視自己,自顧自對著商販說法,眉頭一股腦地往上沖,眼睛瞪著跟個燈籠似的。
“哼!”雙手抱胸,憤然轉頭,卻瞧見了些許稀奇古怪的東西。
眼睛發了光,腳步也不自覺地跟了上。
青玄子得了話,正打算離開,卻想到乞星對著這面具有些好奇,便扔出一塊靈石出來。
拿著面具,像個小孩一樣,歪了歪頭,聳了聳肩,正打算朝著乞星走去,卻是一眼望不見,四處張望,四處眺望。
攢動的人群之中,攢動的人頭之中,沒有自己想要找的人。
正當放棄之時,驀然回頭,無意間瞧見了,不遠處那處燈籠下的人。
微弱的火光映射著月亮,緩緩地落在了乞星的面龐。
玲瓏小手,拿著攤位上的玩具,就像個小孩得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一般,不由地嘴角上揚。
若說笑容似芙蓉,勝過圣潔無暇的蓮花,較之多了幾分煙火氣息。
若是拿牡丹相比,那笑容的細膩勝似牡丹朵朵嬌艷的花紋。
一笑傾人城,那是南方俏佳人。
但若一笑惹人醉,乞星倒也算得上一壺美人醉。
‘喜歡嗎?’若有若無的聲音,貼著青玄子的耳朵,細細訴說著,‘不如,把她留下?’
誘惑的語氣,發散著迷人的氣息,猶如一朵罌粟正在誘惑著可憐的人。
邁開了腳步,大步流星地朝著乞星緩緩走去。
“想要嗎?”迷人的聲音就像剛才在他耳邊響起的聲音。
充滿著誘惑,仿佛地獄的修羅女剎伸出手握住了彼岸上書生的腳踝。
“不了,”乞星拿著小巧的玩具,搖了搖頭,只是輕笑一聲,“小時候,我也見過這些小巧的東西,雖是遠遠地瞧了一眼,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心很近,但是現在不知道為什么,明明隔著很近,心卻離著這東西遠得很。”
“這大概就是凡人的貪欲,”青玄子冷笑一聲,轉身而走。
乞星戀戀不舍地放下,轉頭一瞧,看著自顧自遠去的青玄子,奇怪地嘟喃了一聲,“什么嘛!”
便跟了上去。
小跑地上去,裙擺隨風搖晃,一擺又一擺就像一艘小舟誤入了藕花深處,蕩出的不知藕花蓮葉,還有小湖上,那朵朵漣漪。
“去哪?”乞星抬頭疑惑地問道。
“孟婆婆!”青玄子正視前方,雖說回答,但卻未瞧乞星一眼。
“孟婆婆?”乞星疑惑了起來。
就像山林旅客,撥開了一層又一層的樹葉草叢,乞星和青玄子也撥開了一層又一層的人群,到了一處破屋前。
招幌破爛地掛在了一旁,隱隱約約地瞧見了那招幌上的字。
酉,是酒字半邊,還是醋字半邊。
破木窗被人鑲嵌在木屋上,破爛的木板上被些燈籠紙用漿糊糊上,些許的地方被木板釘死,這才把這些破洞封死。
至于那門,倒是有些古怪。
左邊門神的紙,只瞧見了兵器,瞧不見那門神的頭;另一邊的門神倒是奇怪,眼睛一睜一閉,手指也缺了幾根。
乞星疑惑地瞧著青玄子,見著他緩緩地推開了那扇門。
推開瞬間,灰塵飛揚,迷離乞星的眼。
‘這真的有人嗎?’乞星疑惑地看著青玄子進了去,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一入破屋,倒是覺得奇怪,外面一瞧,破爛之屋,破爛如碎花。
但是入了這破屋,黑不溜秋的,仿佛黑暗被禁錮在這間小屋子里,不曾逃出一絲一毫,也不曾見外頭的光明一絲又一毫地走進。
剛入一破屋,那門便吱呀地關上,又濺起了些許的灰塵。
這下子,連門外的光也進不來。
黑暗迷了乞星的眼,有些難以適應,待等適應了以后,倒是瞧見一個門。
門縫里透出的光,暴露這個門。
乞星眼睛眨了眨,正打算上前,卻不知這地上哪里來的木杈椏,把乞星絆了一跤。
狗吃泥,倒是不至于,不過吃了一嘴灰塵。
忽而,一個響指打了起來,微弱的藍光微微地乞星的頭上閃爍著。
乞星順著手看去,一雙靴子出現在視線之中,疑惑地抬眼。
幽暗的火光之中,幽暗的顏色就像粉底打在了青玄子的臉上,嚇得乞星大叫了起來。
“鬼啊~”
一聲叫喚把青玄子弄得有些無語,輕輕一捏手,手指上的火便飄浮在空中,方便乞星照明,至于自己,則是轉向了那扇門。
乞星嚇得閉上眼,卻又明白了些許事情。
第一,她會法術。別說鬼,就算萬鬼奔騰也奈何不了她。
第二,她并不怕鬼,打小就不怕。
乞星疑惑地睜開了眼,瞧見了青玄子進了內屋,眨了眨眼,臉紅地想起來剛才那一幕。
不由地舔了舔嘴唇。
一指打下去,清潔之術,清潔了自身,順帶滅了那火,走了進去。
一進去,只見幾排蠟燭燃燒著。
蠟燭下,正在桌子上,奮筆勾勒的是位婆婆,老婆婆。
蒼白的頭發里只有寥寥無幾的黑發,鬢角上,掛著一只小簪子。
簪子有些破碎,仿佛藕斷絲連的模樣,些許的絲線綁在了碎掉的簪子之間,別在了婆婆的耳后,蔓延到鬢角上。
那破碎的簪子早已失去以前的模樣,早已被年華侵蝕得狼狽不堪。
乞星看著青玄子站在一旁,便自覺地跟在一旁。
靜靜地看著,看著小巧的毛筆蘸著紅色顏料,一筆又一筆地在面具上描繪著。
那紅色的顏料看著青玄子的眉頭不由地皺了皺。
收了筆,輕輕吹了吹,掛在了一旁的木架上,等著晾干。
又拿起了一個空白面具,猶如瓷器般的雪,猶如瓷器般的精致。
“上尊,尋我這個老婆子做什么?”那老婆婆拿著筆一筆又一筆地勾勒著,輕輕一吹,吹著那流淌的顏料。
“兩件事。”青玄子眼睛不眨地說道。
“上尊說笑了,”孟婆婆聽著這話,手上工夫停了停,又開始了起來,“老婆子這窮困潦倒的模樣,又哪里勞煩上尊來尋老身。更別說,還是有兩件之多。”
“你若答出第一件事,本座便不問你第二件事。”青玄子不聽解釋,自顧自地說道,“第一件事,靈攸在哪?”
孟婆婆倒是嗤笑一聲,“靈攸老祖怎么會來老身這個破地方?”
青玄子凝視著孟婆婆,“本座再問一遍,靈攸在哪里?”
“縱使千遍萬遍,老身也回答不出來,靈攸老祖去哪里?”孟婆婆自顧自地描繪著面具的鬼王。
“那本座問你第二件事,”青玄子冷哼一聲,“孟槐的尸首在哪里?”
孟婆婆放下了筆,轉過頭,看著青玄子,“上尊是在威脅老身嗎?”
“威脅?”青玄子搖了搖頭,“是交易!”
“交易?”孟婆婆拿著一旁的拐杖,緩緩地站了起來,“老身早已一無所有,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拿來跟上尊交換的了!”
“這里共有一百零八根蠟燭,三十六根紅蠟燭,七十二個白蠟燭,”青玄子用手撥動著那一排排的蠟燭,“天罡地煞之數,可救三魂,斂七魄。你說我若是.......”
青玄子緩緩地捏住了一根蠟燭。
“住手!”孟婆婆憤怒地動著拐杖,一動又一動地打在地板上,響徹著這間破屋,“把你的臟手拿開!”
青玄子聞言,不由地一笑,緩緩地順著那蠟燭上的手印,“我瞧著這上面似乎也有手印,靈攸當初也這么威脅你了吧!”
“為什么,為什么,”孟婆婆布滿溝壑的臉龐,開始流淌著清色的泉水,“為什么,你們還是不肯放過我!放過我們母子!為什么?”
絕望的語氣中布滿了怨恨的種子。
青玄子的手從蠟燭緩緩地往上移,到了火苗之上。
“住手,我都叫你住手了!”孟婆婆的容顏伴隨著一聲聲吶喊,溝壑慢慢地被修復,枯槁如旱田也緩緩地灌溉出了泉水,一點又一點地變成了青玉容顏。
“夢姜。”乞星見著那容顏,回憶起當初在天機閣看著的畫像,“天魔女夢姜!”
“沒想到,老身的名字至今都還有人記得,”夢姜苦笑,“難怪了,你們不肯放過老身,只要老身一日在,老身的名號便是一日存!既然如此,那老身只好為了自己和那不成器的兒子,搏上一搏。”
拐杖一動,劃破虛空,一指點破,破屋便猶如綻開的花朵,緩緩地盛開。
四處的墻壁早已倒坍。
明月移栽在頭頂,明月緩緩地閃爍著。
乞星一愣,四處張望著,自己已然站在了樓蘭城中。
來來往往的人聽到聲音,猛然后縮,瞧見倒塌的房屋,頓時一愣,忽而又議論紛紛。
就在此刻,只見夢姜嘴角一笑,手中一捏,拐杖化作光絮,飛入人群之中。
縈繞四周,融入了面具四周。
“啊~”慘叫之聲不絕如縷地響起,此起彼伏猶如海棠花漂浮在大海之上。
“魔傀?”青玄子瞬間逸散,轉眼匯聚在乞星身旁,抓著乞星的手,跑了開。
乞星莫名其妙,這個抓著自己手的人不是渡劫大能嗎?
為何如此窩囊?
乞星不明白,疑惑地跟著青玄子奔跑。
緊緊的手心握住了乞星的手,包裹著手心,冒著點點星星的冷汗。
“我說,”乞星吞吞吐吐地說道。
青玄子仿佛沒有聽見似的,抓著乞星的手繼續奔跑著。
等跑到了一處巷道上,乞星這才掙脫開來。
“我說,師父,”乞星疑惑地問道,“你不是渡劫修士嗎?”
“這里是樓蘭,”青玄子搖了搖頭,“萬年古城,若是我敢動這城中居民一絲一毫,古城意識便敢對我下手!”
“不是說渡劫.......”乞星嘟起嘴巴,似乎有些不服地嘟喃著說道。
“我才三千多歲,還不及這個古城零頭!”青玄子冷眼相看,抓著乞星的手開始奔跑了起來。
乞星看著青玄子,不由地心里嘀咕著,‘三千多歲?還真是老爺爺!’
雖說是老爺爺,但是步伐倒沒有不利索,干凈利落得很。
帶著乞星走街串巷,東躲XZ,小小的地方也曾藏過身,例如這般地方。
狹小的巷道,堪堪容納兩人,即使如此,青玄子也不得不貼著身子。
手肘撐著墻壁,把乞星逼入了自己的懷里。
乞星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嘴唇有些干,不由地舔了舔。
“我說,”剛要說話,便被青玄子用食指指腹擋了住。
不語的氣氛,巷道口的月光斜射而下。
若明若暗的情景猶如一壇被深深埋葬在桃花樹下的一壺梨花白。
青玄子別過頭去,露出一彎秀美的脖頸。
小小的凸起猶如一顆罌粟果,在乞星的心底扎根。
只待等一日,綻放出一朵致命的罌粟花。
“他們走了!”青玄子松了一口氣,閃到了一旁。
“走了?”乞星似乎還是有些迷茫。
“我們也走吧!”青玄子理了理衣服,自顧自地走著。
乞星見此,趕忙上前,“你要去哪?”
“去找夢姜!”青玄子淡定地說道。
乞星聞言,雖說有些疑惑,但也沒問出來,只是跟著青玄子一路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什么時候,終于到了那倒塌的房屋上。
一百零八根蠟燭點燃在其中,依舊是三十六根紅蠟燭,七十二根白蠟燭。
一根不少,一根不多,一根不滅。
“天罡地煞,”青玄子踏著碎石板,走在了房屋之中,回顧四周,瞧見的依舊是原來的模樣,“你說她會放心把這蠟燭放在這里,獨自離開嗎?”
四處踩踏,忽而蹲了下來,敲敲打打。
“話說師父,”乞星看著敲敲打打的青玄子疑惑地問了出來,“你不能用神識嗎?那個用起來不是很方便嗎?”
青玄子雖是聽著,但是依舊蹲在那里繼續尋找著。
“我說過,萬年的樓蘭擁有自己的意識,”青玄子嘆了嘆氣,“在樓蘭里,除了樓蘭認可的居民外,外界修士在這里會受到限制。”
“所以,師父不能動用神識的力量?”乞星站在那里,疑惑地問道。
“不是不行,”青玄子緩緩地起身,“而是,這里一磚一瓦都暗藏樓蘭意識,我的神識不僅會惹起它的厭惡,而且也穿透不過去,所以神識在這里不僅很麻煩而且沒用!”
“那夢姜不會受到限制嗎?”乞星想起剛才那么大的陣勢不由地問道。
“我說過,除了樓蘭認可的修士外,”青玄子蹲了下來,繼續尋找著,“其他修士在這里受到限制,而夢姜在這座古城里生活了三百年,早就被樓蘭認可!”
“哦,”乞星聞言,倒也明白,認命地開始蹲下來,幫著青玄子尋找著。
狼藉一片的地方雜亂著石頭,土堆。
乞星翻找著一片又一片的地方,忽而眼睛一瞥,瞧見了那被壓在土堆里的破爛的招幌。
用手掃著土,緩緩地吹著,這才看見了那招幌上的‘酉’字。
疑惑的乞星想著自己入這屋子的情形,忽而明白了,“是酒!這里是酒館!”
青玄子正在尋著暗道,聞言,緩緩地站了起來。
乞星一笑,轉身過來,朝著青玄子而去,拽著青玄子就走。
“跟我來,”乞星拉著青玄子的手腕,“這天底下的酒館不說一樣,但都是相似的。”
“酒館?”青玄子雖說回答了,但是視線一直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是一只比自己手要纖細的手,那是一只比自己的手要細膩的手。
青玄子看著,那纖細的手腕,似乎輕輕一握,便能捏得稀碎。
“找到了!”乞星松開了手,蹲了下來,掃著灰塵。
“找到什么?”青玄子留戀地用另一只手揉著那只被眷顧的手腕。
“酒窖!”乞星笑了笑,“我世兄家里正好是開酒館的,我經常蹭酒喝,不說七八十回,但也得有百余數了!”
緩緩地一拉,打開了酒窖的門。
“我們進去吧!”乞星婉兒一笑。
青玄子見此也是一笑,點了點頭。
略過乞星,瞧見了這酒窖欄板下的模樣,一條深邃的臺階盤桓而下。
乞星緩緩地走下,這次輪到她帥氣地打著響指,一朵火焰出了現,不了卻被青玄子握住,連同指尖包裹在手心里。
“小心打草驚蛇。”青玄子順勢拉住了乞星的手,雖說不是十指相扣,但是緊緊相握的手,倒也有些令人心安,“跟我來!”
一步又一步,青玄子在前頭開著路,后頭乞星緩緩地跟著。
順著臺階而下,出現了一條狹小的甬道。
并肩而行,緩緩地走著。
縱橫的磚瓦的縫隙中流淌著些許的寒霜與水珠。
緩緩地走著,走到盡頭,又是三層的臺階,走下臺階是個空曠的小空地。
緩緩地踩下,到了空地對面的門前。
緩緩地拉開,一陣寒涼迎面而來。
“萬年玄冰,”青玄子解下了外衣,披在了乞星身上,“可以護你安全!”
乞星莫名其妙地看著青玄子幫自己系上了衣扣。
接著,便是進了這石屋里。
寒涼之氣,靡然成風。
石屋四處布滿了寒冰,冰中更是流淌著火焰,照著這石屋明亮,也讓乞星瞧見了這石屋中央的人和冰棺。
夢姜雙手耷拉著冰棺的兩邊,緊緊地看著冰棺里的人。
“你們還是來了!”夢姜嘀咕著,仿佛著了魔一樣,“不該來的,不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