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火蟒姬君
忙了這些時日,礡凌山也一天比一天熱鬧起來,甚至白日里也是妖聲鼎沸,妖來妖往。
紅月州是最大的妖州,種族眾多,又加上此次盛會邀請了這天下所有有頭有臉的妖族首領,就單單是妖精們的長相,也夠這輩子沒出過礡凌山的火蟒老弱婦孺看個過癮的了。
感覺脖子隨時要支撐不住腦袋的蜥蜴精吃餛飩的時候被火蟒族的攤主問“你說我們是表兄弟嗎?人類都管你們叫‘蛇舅母’,說不定還有點關系呢?”
蜥蜴精搖了搖頭,指著對面身軀碩大,三角腦袋,渾身土黃色,皮膚起起伏伏的巖蜥精喊道“四表哥,舅母最近好嗎?西域還好嗎?”
對面的巖蜥精似乎是喝大了,猛勁兒的搖著頭說“好個屁啊,最近半年之內居然下了兩場雨,給我老娘都弄風濕了!”
這邊操著濃重關外口音的黃鼠狼精拿著攤位上的老鼠干嘖嘖稱奇。
“哎呀灰大姐你快來,你瞅瞅,人家這的耗子做成干兒,都比俺們那嘎達活著的大!這要是擱在咱山里,不得一口吃個貓啊。”
穿著一身花衣服叼著煙袋的灰老鼠精狠狠的瞪了一眼黃鼠狼精說
“瞅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這是竹耗子,品種就不一樣事兒的,比啥啊?”
“哎呀你們兩個老太太,擱路上就吵,到了礡凌山還吵吵,鬧不鬧心,早知道就不和你們一群老娘們出門子了,老煩銀了嗷。”
渾身白花花,就像在雪白的面粉里打過滾的刺猬精仿佛早就受夠了黃鼠狼精和老鼠精的聒噪,忍不住說了兩句。
“你個老爺們嘟囔啥!”
這一次,黃鼠狼精和老鼠精難得的一致對外。都惡狠狠的啐了刺猬精一句。
“狐媚子和大長蟲呢?”忽然發現狐貍精和蛇精不在,老鼠精忍不住伸長脖子在妖群里尋找。
“狐媚子說看見了多年不見的南方老姐妹兒,要到人類的世界去逛逛開開葷!長蟲是蛇,和火蟒是一個物種,有優待!銀家去領好處了!”刺猬精長嘆一聲“我要去逛逛藥材,咱就客棧見吧!”
說著,四腳著地一路扎著行人揚長而去。
“嘖嘖嘖嘖嘖,狐媚子咋說也好幾百歲了,咋不知羞呢?”老鼠精豆粒大的眼睛露出鄙視的光芒,忙不迭的吸了兩口大煙袋。
“知羞還是她吆?”黃鼠狼精的大白眼恨不能把眼珠子都翻出來,只可惜她白眼仁少得可憐“你說這一路上她嚯嚯了多少大小伙子?”
兩只老妖精這一路一邊聊著八卦,一邊逛著集市。
披著斗篷一高一矮的兩個人站在一棵大樹下,其中高的那一個一邊吃著手里的烤山雞,一邊暗戳戳的發笑。
“王上何故這樣開心?”
梵谷手中拿著一竹筒清茶,抬頭看著吃了一手油的水?。
“沒啥。”水?嘴上說著,可是臉上卻還是隱藏不住笑意“只是覺得有些熟悉,像我四姨奶說話的樣子。”
梵谷知道水?來的地方和這里天差地別,所以有時候水?說了些他聽不懂的話,他也從不追問。只是點頭而不語。
“王上臨時搭建的客棧已經供不應求。開的這個集市這幾日也賺了不少的錢,只可惜,陰陽大會結束了,就這樣荒廢掉了……”
“不啊不會荒廢。”水?咬著雞骨頭,大著舌頭說“要是這么荒廢了不就勞民傷財了?好寶貝全世界的人都想要,可是有的時候無處尋,我們這個集市啊,就這么留著。”
“可是……”梵谷張大了嘴“這不合……”
“不合什么?火蟒族有規定不能經商嗎?”
“沒有。”
“那不就得了,就算有我來了也得改,畢竟經商才是我的老本行。”
說著她把手中的雞骨頭一扔。
“今天就逛到這里,回攬月峰。”
梵谷跟在水?身后忍不住嘖了嘖舌頭,他一直想不通為什么水?下令直到陰陽大典那日除了金雕王她誰也不見,卻日日喬裝打扮之后拉著自己來這集市看。原來是水?心中早就已經有了一番自己的謀劃。她這是要把礡凌山敞開來做生意!
礡凌山常年封閉,是火蟒一族賴以生存之地。熳君在的時候,無論是誰,只要是火蟒的人想出礡凌山一定要有長老的手書,為的就是要保證火蟒一族的生命安全。
“姑娘此舉,是在玩火。”
“玩火?”
走在前頭的水?不可思議的回頭看著眉頭緊鎖的梵谷,忽然放聲大笑起來。今夜月光正盛,銀色的光芒就像是薄紗附在水?的身上。
她的眸子格外的亮,就像是鑲嵌了舉世無雙的鴿子血。
“梵谷,你忘了我是火蟒,最不怕火!如果我什么都和老家伙一樣,那日子還有什么意思?”
回到自己的寢殿,水?直接回了寢室,百無聊賴的倚在榻上。后天就是陰陽大典了,之后她便可以恢復女兒身。尋找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
她忽然想起铘君來,也不知道這些日子不見,铘君到底有沒有在為她回到原本世界的時間點想法子。回去之后她一定要找當紅的玄幻小說家把自己的經歷寫出來,然后投資改漫畫,做動畫,拍電影,說不定會票房大賣。
想著,她竟然是傻兮兮的笑了,可是笑著笑著,她的眼角毫無預兆的流下了一滴清淚。她抬手拂去自己眼角的淚水。
她死的時候,流言蜚語滿天飛,那一次,她才真正的懂得了,什么叫做舌頭根下壓死人。父親怪她無能,弟弟看她笑話。當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未婚夫,才知道幕后真正的黑手,就是自己相戀了九年的人。
她出身于高宅名門,從小跟著父親在商界摸爬打滾,早就看慣了人心險惡,表里不一。
可時至今日,她依舊像個傻子一樣相信著人性本善。或許這樣的心性還會令她身陷囹圄,可是她依舊保持著自己的這份執著。
沒有誰的靈魂,生下來的就是黑色的。
她看著床榻對面的石壁思忖了片刻。
她一定要在石壁上鑿出一扇窗子來,這樣每天一抬頭便可看見皓月當空,滿天星辰。
她要在窗子對面的山頭中上一棵樹,不拘是果樹還是什么,只要是那種可以枝繁葉茂,讓她知道四時變化。
那就種銀杏吧,她還可以用銀杏果,給阿燎熬制甜湯。也不知道阿燎這個天生的妖精,能不能吃得慣人類的食物。
她想著一些有的沒有,一陣困倦毫無理由的將她包圍,她上眼皮和下眼皮開始劇烈打架,竟然就這樣沉沉睡去。
夢中,一名一身玄色的衣服男子背對她而立。那男子身量纖纖卻十分的高挑,過分的瘦弱與過高的身高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單薄無比,搖搖欲墜。
男子的衣服上用銀線繡著高山流水的紋樣,十分雅致特殊。卻不知為何,這樣的紋樣使得他看起來竟是那樣的冰冷疏離,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清冷的氛圍之中。
水?忽然覺得這人的心中,蘊藏著天大的寂寞。
她很想伸出手去拉住那人的手,可是她卻發現在自己的夢境里,她只能站在原地,不能向前一步。可又是在那一刻,她猛然發現,那人頂著一頭紅發。
就像是跳動的火苗,紅的灼眼。
那人忽然轉身,水?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熳君!
熳君似乎也發現了她。
熳君的手中執著一把扇子,扇子通體烏黑,散發著冷冷的寒光。那光芒過于刺眼,讓水?忍不住用手擋住了眼睛。
熳君見到水?卻并不驚訝,他執扇緩緩而來,半蹲著身子看著有些局促的水?,抬手握住水?擋住眼睛的手。
水?原本以為熳君的手勢冰冷而滑膩的,卻不想,自她皮膚傳來的,竟然是陣陣溫熱。
她驚愕的看著面前的熳君。卻發現熳君已是滿臉的愧疚之色。
“水?,對不起,卻也謝謝你。阿燎,火蟒族,我曾經的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熳君的聲音很輕,卻是帶著讓人形容不出來的溫婉和煦,像是一記迷藥,使人只想沉浸在他的話語里,如癡如醉。水?在不知不覺之間放下了戒心,任由夢中的熳君捂住自己的手。熳君把自己手中的扇子放在水?的手中,抬手間還不忘撫了撫水?的長發。
“這是謝禮。今后這具身體便是你的了,想怎樣,任憑你做主。”
水?很想問熳君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么,為什么她會到這個世界來,又為什么偏偏是穿越到了他熳君的身體里。她占據著熳君的身體,那么現在的熳君,到底在哪里。
可是她卻發不出一聲。
熳君的手輕輕拂過她錯愕的臉龐,他的眼中,竟然有些艷羨之色。
“請把我沒有做到的事情,按照您自己的心意去做吧。謝謝你,讓我解脫。”
言罷,熳君的身體在水?的注視下緩緩變得透明,直到最后,水?的面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
猛然從夢境中醒來的水?不知道怎么,忽覺胃里翻江倒海的一陣惡心,她一個猛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扶著床沿十分痛苦的干嘔了一陣,聞聲趕來的梵谷忙不迭的遞上一杯清茶,水?擺了擺手,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惡心。
梵谷驚慌失措的為她順著后背,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水?才覺得胃里沒有了剛才的火燒火燎。只是覺得自己的膽汁都要吐了出來。
蛇膽大補,這次她可是虧大了。
“王上這是怎么了?”
梵谷一邊找人清理現場,一邊看著露出蛇尾巴,癱倒在榻上的水?。
水?沒有心思顧及自己這樣堂而皇之的露出蛇尾巴是不是有傷大雅,面對梵谷的疑問,水?只是有氣無力的哼哼了一句。
或許她應該告訴梵谷,在夢里正主來找她,說了一堆不清不楚的混賬話,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她覺得熳君的意思,就是要她按照自己性子替他活下去,并且要肩負起火蟒全族的安危。
這不是放屁是什么?但凡掛上火蟒君上的名頭,哪里還有了隨心所欲活在世上的權利?
雖然心中有著千百個疑問,但是請這位法力通天的熳君就此放過她,再也不要來找她,不然不用等到她自己把膽汁吐個干干凈凈,直接割出來賣給藥材鋪多干凈利索,這個千年老蛇膽,還不知道能創造多少的藥用價值呢!蛇膽明目,說不定以熳君的壽數,這蛇膽能醫死人肉白骨!
水?病病殃殃的躺回了床上,半睜著眼睛看著洞頂發呆。
“梵谷啊,陰陽大典開始之前,就不要來找我了,我想好好睡一覺。等到了該梳洗打扮的時候,讓卿她們來便是了。”
梵谷沒有多問,也沒有反駁,他看著床榻上已經雙眼緊閉的水?許久,忽然想起熳君在的時候。
熳君,從來沒有這樣無所顧忌的躺在一個地方,露出自己的蛇尾,讓所有人別來打擾,只為了能好好睡一覺。
如此以自我為中心,肆無忌憚的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不是熳君的性子,這樣下去,被拆穿是早晚的事情。
“姑娘,現在的你,和我們君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之處。”
梵谷雖然動也不動,但是言語里的情緒,卻是差到了極點。
水?緩緩睜開眼睛,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她的眼中流轉。
“所以,熳君從不表露自己真正的心跡,究竟是他思慮過多,還是有你們這些,逼著他活成木頭的下屬存在?梵谷,我不是熳君,所以我活不成他的樣子。我只能,活成我想要的樣子。”
梵谷一時之間有些窘迫。
水?的話化成了一道綢緞,死死地勒住了他的心。
熳君的心意他從不知曉,可他卻清楚的知道熳君并不快樂。以水?的說法,他也是令熳君壓抑的原因之一嗎?
梵谷的心忽然涼了半截。他咬了咬牙,對著并沒有看他的水?深深鞠了一躬,頭也不回的跑出了水?的臥室。
水?無奈嘆息,在這里,想安安靜靜的睡個好覺,還真是不容易。原本她以為,梵谷是熳君的心腹,應該是對熳君最為了解的人,原來非也。
這熳君,活的還真是難過。
雖然沒有什么睡意。但是水?依舊閉上了眼睛,她的腦海里還在轉悠著最重要賓客的名單。那個她最想見的金雕妖王,到底會不會準時出現?
現在的她在也沒有什么奢望,只是希望將來的日子不要有什么大波折。她不知道什么是歲月靜好,也不是什么喜歡舞文弄墨的文藝女青年。
可是她也有疲累的時候,比如現在。在原來的世界,她的愿望也是奢望。
她想到一個沒人能找到她的地方,安安穩穩的睡到自然醒。
轉眼到了陰陽儀式的正日子,太陽剛剛西斜,卿就帶著其他幾個女孩兒來到了水?的寢室,那時的水?已經沐浴完畢。
水?坐在銅鏡前,看著鏡子中熳君這張俊朗中帶著一絲邪魅的臉,忍不住用手輕輕撫了撫。
墮已經拿起木梳輕輕整理著水?的頭發。她手中握著水?如黑色絲綢一般順滑的長發,微微嘆了一口氣,輕聲問道。
“今日是奴婢第一次服侍王上,不知王上要如何束發?”
“你看就好。”
水?笑著回答,熳君這張臉,就算是把頭發像和尚一樣都剃了,那也是絕無僅有的美男子,還真的不拘是什么發型。
墮掃視了一下桌子上擺放的幾個冠,又回身看了看水?今日要穿的禮服,便不再說一句話,手下的功夫逐漸快了起來。
“王上,”一旁的晗卻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您要我去調查那不速之客的身世,又不讓我解決了他,到底是為什么?”
“人界的道士罷了,他不動手我們先行一步,顯得小家子氣。”安一邊整理身后水?的禮服一邊道“不過是個御靈觀的道士。”
“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御靈觀最為下作?”翎的臉上忽然露出十分嫌惡的表情“曾經叱咤風云的化蛇娘娘,就是栽在了御靈觀那幫狗道士的手里!”
“多話!”一直未開口的卿終于忍不住嗔怪了一句。“你多大的膽子,敢提起化蛇娘娘?”
“讓她說,反正現在也是怪無聊的。”水?為了配合墮的動作,盡量保持著一動不動,現在難得有趣事聽,又哪能放過這個機會?
水?雖然實現研究了這個世界的天界與妖界,卻不曾把眼光放在人界,去了解人間修士的事情。且作為一名十分喜愛《山海經》的人,對于化蛇二字,可是感興趣的不行。
翎顯然是忌憚了自家姐姐,忍不住瞟了卿幾眼,遲遲不敢開口。
“王上。”卿一邊給墮打下手一邊道。“今兒是王上大喜的日子,這樣晦氣的話就不要說了,等來日讓翎慢慢說與您聽,她講故事,是最好聽的。”
水?無奈,只得挑了挑眉。卿的話沒錯,凡事都要講個好彩頭,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只要喝下陰陽泉,她就可以恢復女兒身,可以正常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墮把青玉冠戴在水?的頭上。又仔細看了看有沒有什么遺漏之處,直到水?自己照好了鏡子,覺得一切完美無瑕,這才放下心來,開始整理桌子上的梳子和沒用的冠。
水?在幾個姑娘的簇擁下換好禮服,在梵谷特地備下的大銅鏡里足足端詳了自己半刻鐘。
這張臉,這幅男兒身子,從今就要消失了。就算有一天熳君真的回來,水?也沒有一副原本的身子好還他。
水?想起夢中熳君的話。
這幅身子,從今往后就任由她水?做主。
熳君。可能我對你不住,但是你放心,雖然不是心甘情愿的奪了你的身子,但是既然我今后要被稱為“熳姬”。我就會讓天下的妖神知道。
紅月州礡凌山火蟒一族,必將是妖中之最,熳,是獨一無二的妖中之王!
水?暗暗的想著。接著對身邊的卿點了點頭。
卿會意,帶領著幾個女使齊齊下拜高聲道。
“火蟒姬君,千秋萬代!”
那聲音響徹了整個寢室,隨著幾個女使的聲音,寢室外頭候著的隨從侍衛高呼“千秋萬代”的聲音猶如波浪一般一波接著一波,水?隨著那聲音一步步走出寢殿。
寢殿之外,阿燎為首,帶領著火蟒族的長老宗親等候多時,見水?面無表情的從寢殿而出,阿燎先是深深一拜,緊接著帶著身后的人跪地叩拜。
“火蟒姬君,千秋萬代!”
“火蟒姬君!千秋萬代!”

衣慕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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