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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后渤海日出

第二十四章 第七回 敵人的敵人

山后渤海日出 可旁 3736 2021-10-28 10:07:02

  拜占庭的戲劇,小溪看得上癮,戲劇不過就那么幾個故事,臺詞和曲調(diào)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而這僅有的幾個故事皆是悲劇,小姑娘情竇初開,被那一幕幕生死離別的愛情賺足了眼淚。

  阿史那默啜有時候一整場都不往臺上瞧一眼,坐在后面喝酒、看書,單純就是為了陪小溪,任她藉由戲劇哭個痛快。

  今日上演的是小溪最喜歡的劇目《倫瓦安橋》,情節(jié)曲折,曲調(diào)高昂,令人蕩氣回腸。

  在阿史那默啜面前,小溪哭成什么樣也不覺得尷尬。她帶著面具,握著手帕,憑欄而坐。沉浸式欣賞,面具上的白色羽毛,隨著她的情緒抖動著。

  酒肆成了阿史那默啜最為安全的公辦場所,這里大多是胡人進(jìn)進(jìn)出出,突厥人摻雜進(jìn)去不會顯眼,喬裝穿戴之后,更是難尋蹤跡。

  秋天到了,暮色早早降臨,宵禁也提前了半個時辰。

  暮鼓聲剛落,一眾十幾個蒙面人在酒肆的樓上埋伏好,戲劇剛剛開始,他們就緊張地把兵器握在手里。

  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說:“阿耶怎么可能跑來聽這種調(diào)調(diào),消息是否有假?”

  另外一個人答道:“當(dāng)初大耶(阿史那骨篤祿)還沒料到阿耶能藏在洛陽呢,一定在里面,等候號令吧。”

  戲劇的高潮是一場婚禮,白色的場景,白色的花環(huán),演員頭戴白色帽紗,白色衣衫,純凈唯美,唱腔舒緩優(yōu)美。

  神父上臺,新人即將宣誓,霎時間邪惡王后派來的追兵殺進(jìn)教堂,震耳欲聾的大镲響起……

  此時,十幾人從屋頂?shù)木I布上降落,在音樂的掩護(hù)下,竄跳到二樓的包廂內(nèi)。

  阿史那默啜看到黑影,立刻飛身護(hù)到小溪前面。刀光閃過,阿史那默啜的小臂鮮血滴落。

  小溪站起身來,隨手拿起桌上的酒壺朝來人的頭上砸去。

  十幾個黑衣人連續(xù)沖進(jìn)來,包廂內(nèi)殺成一片。

  阿史那魯?shù)衣劼暃_了進(jìn)來,拼死抵擋:“阿耶快走!”

  興致被毀壞,阿史那默啜受傷,小溪?dú)庹耍舆^阿史那金初扔過來的刀,殺紅了眼。

  舞臺上的演出還在繼續(xù),同樣喊殺慘叫,樓下僅有幾位觀眾察覺不對,正在仰頭觀望。

  “讓開。”小溪大喊一聲,回頭叫阿史那默啜:“抓住了。”

  兩人跳出包廂,拽住綢布,落到一層,正要出大門,阿史那默啜攔住小溪:“大門口有埋伏,我們從酒窖出去。”

  兩人迅速朝酒肆后面跑去,小溪脫下外衣,塞給阿史那默啜,讓他按住傷口。

  阿史那默啜提早探好了酒窖的出口,從酒桶縫隙里爬了出去。來到一個明渠,登上一頁小舟,劃船逃離。

  天還沒有完全黑,月亮已經(jīng)爬上樹梢。借著月光,小溪摘下隨身戴的香囊,解開口,倒到阿史那默啜的傷口上止血,然后拿起沾滿血漬的外衣,找到一個干凈袖子撕下來,幫他包扎。

  “你確定不是在害死我?”阿史那默啜眉頭緊鎖。

  “很疼,是吧?”小溪沒有抬頭,昏暗中,一臉認(rèn)真。

  阿史那默啜放下右手的船槳,盯著她:“蝴蝶,為什么不問我是誰?殺我的人是誰?”

  小溪揚(yáng)起臉:“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什么才是重要的?”

  “你呀。你可是我的好朋友。”

  “朋友?”阿史那默啜把臉湊近她的,帶著酒味和男人胡茬特有的味道:“小溪認(rèn)為我是最好的朋友?”

  小溪剛要躲閃,阿史那默啜拉住她:“回答我?”

  “你……”

  “我怎樣?”

  “兇。”

  阿史那默啜松開手:“對不起,我,我只是……”

  他很少如此支支吾吾,小溪都替他尷尬。

  “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小溪問。

  “到幽林館暫住一宿,明日再做打算。一會兒到了芙蓉橋,你下來,從大道上回宮。”

  “先生受傷了,需要照顧,身邊沒有人怎么行,我等先生安全了再走。”

  “按照大唐的律法風(fēng)俗,跟我過夜,我是要娶你的。”

  “大唐律法風(fēng)俗何須你教,開泰先生莫要貧嘴。”

  “回吧,我一個人沒事。”

  小溪兩難,不過到底不敢在外面過夜,只好點頭:“好。我回宮之后秘密派禁衛(wèi)軍來護(hù)你。”

  “傻瓜,大唐的禁衛(wèi)軍知道我是誰,會直接把我送進(jìn)大牢。”

  “你果然是個危險人物?”

  “我說了,我叫阿史那默啜。”

  “名字里有什么意思?”

  月光下,少女的牟子如春水班純凈,阿史那默啜也讓自己變得清楚:“我是阿史那骨篤祿的弟弟。”

  “阿史那骨篤祿是誰?”

  阿史那默啜不禁笑出了聲:“你所謂的姥爺,那位鄂國公薛懷義剛剛領(lǐng)兵二十萬去突厥討伐的就是阿史那骨篤祿。”

  小溪頓一下說:“你們兄弟兩人……今晚追殺你的……?”

  “是我哥哥阿史那骨篤祿的人。”阿史那默啜重新劃起漿:“我哥哥和阿史那元珍忙于西征、南下,我被哥哥派到北方對付毛人、奚族和契丹。”

  “你叛變了?”

  “算是吧。我有個未婚妻,三歲訂親,后來父汗帶我去了西北草原。兩年前,未婚妻阿史德晉謁帶著她父汗留下的一半族人要與我完婚。”

  “你成親了?”

  見小溪著急,阿史那默啜滿意地笑了:“沒有,未婚妻被哥哥搶走了,他怕我收并了阿史德溫傅余部,成為不可控的力量。”

  “阿史……先生的未婚妻漂亮嗎?”

  “這是重點?”

  “不,不是。先生繼續(xù)。”

  “他搶了我的未婚妻,我就策反東部二十八支精兵,意欲自立。”

  “被屬下出賣了,所以你這個突厥王子只能逃亡?”

  “是。蝴蝶,此次刺殺,留了活口,洛陽對我來說不再安全,今晚也許……”

  “先生,我,我可以保護(hù)先生,我……”

  不知不覺,芙蓉橋到了,阿史那默啜攔過小溪,在她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我的小蝴蝶,再見。”

  “先生!”

  “快走!”

  芙蓉橋四周沒有遮擋,小溪怕引來追殺,不得已下了船。

  “先生保重!”

  “我既已自明身份,蝴蝶回宮應(yīng)即刻稟報太后。”

  “先生……”

  “我們相識數(shù)月,早已不是秘密,盡管你還小,可我的身份特殊,不能隱瞞。我連夜離開洛陽,不會有事的。”

  淚水蓄滿眼眶,小溪伸出雙手做了一個擁抱的姿勢。

  “我想做英雄,蝴蝶要給我機(jī)會。”

  ***

  身上帶著血跡,小溪一步三回頭,淚水不止,步履蹣跚。

  亥時一刻,大殿被夜明珠照的雪亮,太后傳了歌舞解悶。

  豐秋到太后旁邊,耳語幾句,太后便起身到后殿去了。

  “小溪,怎么如此狼狽,血,小溪受傷了?”太后急忙走過去查看。

  小溪后退一步,雙膝跪下:“太后姥姥,小溪可能惹了大事,請?zhí)罄牙沿?zé)罰。”

  “小溪沒有受傷,就起來說話。”太后轉(zhuǎn)身到后面的榻邊坐下。

  小溪把和阿史那默啜相識經(jīng)過一五一十告訴了太后,最后講了今晚發(fā)生的事。

  “他臨走時告訴小溪真實身份,讓小溪稟報太后姥姥。”

  “阿史那默啜逃亡,姥姥早有耳聞,只是沒想到他竟然藏在洛陽。小溪不明他的身份,何錯之有?”

  “王子他陪小溪套馬、聽?wèi)颉⑾缕濉⒋蚺疲∠?p>  太后站起來,拉小溪坐到旁邊:“幾個月時間,他成了小溪的好朋友,所有小溪不舍,不忍他離開,對嗎?”

  “太后姥姥攻伐阿史那骨篤祿,阿史那骨篤祿是我大唐的敵人,那被敵人追殺的人,就是我大唐的朋友,對嗎?”

  “這樣推理,也算是吧。”

  “那太后姥姥能否幫助他?”

  太后和豐秋對了一下眼神,說道:“小溪剛才不是說那個人已經(jīng)逃出洛陽,那太后姥姥到哪里去尋他呢?”

  小溪右手攥著左手的食指,使勁兒轉(zhuǎn)動,甚是失望。

  這自小就有的動作,太后當(dāng)然明白,嘆口氣說:“小溪,明日是嗣雍王的生辰,小溪可備了壽禮?”

  太后平時不會跟小溪提起嗣雍王,小溪有些吃驚,她努力平復(fù)心境說:“姥姥難得清閑,外面還有歌舞,別被小溪擋了雅興。”

  “好吧,小溪去洗漱換衣服,到大殿來,姥姥等你。”

  小溪沒有回應(yīng)嗣雍王的茬,看來她理解了話的意思,太后像是看到少女時的自己。

  此刻小溪像是只小兔子,耳朵整個耷拉下來,步子無奈而悲涼。

  太后搖搖頭:“小溪長大了?朕,朕怎么……”

  “太后舍不得了?”

  “朕這輩子得到的很多,失去的也很多。朕把小溪養(yǎng)在身邊多年,她早就是朕的孩子了。”

  “陛下不是打算把熙郡主賜給嗣雍王嗎?嗣雍王就在宮中,郡主也不會離開。”

  “不,朕改變主意了,嗣雍王配不上朕的小溪,把小溪關(guān)進(jìn)籠子里,朕不忍心。”

  “嗣雍王才是陛下的親骨肉,看來太后是真心疼郡主啊。”

  “婉兒,秘派泉獻(xiàn)城搜尋阿史那默啜,請他到洛陽來見朕。”

  上官婉兒一直緊隨太后,安靜得像是不存在,太后查閱書籍、奏折、下旨的時候,‘刷’到她,她從不會讓太后失望,縝密、細(xì)致、快速。太后一個“請”字,她當(dāng)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豐秋嚇了一跳,嘴都不聽使喚了:“太后登基秘而不宣,大典就在這幾天,只有豐秋知道陛下為何傳歌舞……”

  “放心,來得及,朕自有打算。”

  ***

  近一兩年,徐婕妤除了每日講課,不再管櫻花閣和小溪的其他事務(wù)。楚浩回洛陽后,小溪幾乎天天逃跑出宮,但是不管多晚,徐婕妤都等著她,今日也不例外。

  櫻花閣燈火璀璨,小溪卻覺得處處昏暗,進(jìn)到屋里,見徐婕妤還在等,竟生出幾分厭煩:“太后姥姥讓我一會兒到春麗殿,您不必等了。”

  “那我就等到郡主回來。”

  “您……好,等,那就等吧。”

  小溪洗漱完畢,再到春麗殿歌舞升平。返回之后,也并沒有躺到床上睡覺的意思,倒也慶幸不眠之夜有徐婕妤作陪。她輕輕坐到徐婕妤對面,打開書卷。

  “今日講《韓非子》第二篇《存韓》”

  夜晚寂靜,講書聲郎朗,小溪認(rèn)真聽完才問道:“《韓非子》首篇《視秦王》,講韓非子上書秦昭襄王,主張滅韓,第二篇卻寫《存韓》,豈不自相矛盾?”

  幾個月來,小溪每日醉醺醺,書卻沒有白教,徐婕妤藏住滿意的微笑,嚴(yán)肅道:“戰(zhàn)國風(fēng)云變幻,歷時近三百年,學(xué)者擇主而侍,論點因時因地而變。況且《韓非子》乃是后人輯集而成,很多人認(rèn)為此篇是張儀所做。”

  “徐娘娘這么認(rèn)為?”徐婕妤能說出‘擇主而侍’,小溪怕她是被氣迷糊了。

  “郡主呢?”徐婕妤當(dāng)然知道自己說了什么,臉上依然嚴(yán)肅。

  “我看是韓非子對著不同的君主說了不同的話,或是不同時段說了不同的話。”

  “今日的課就到這兒,時候不早了,明日再見。”

  “我讀《韓非子》甚是上口,今日就再講兩篇吧。”

  “冒進(jìn)不可取,郡主休息吧。”

  八月將末,月如彎鉤,小溪昏昏沉沉在子時之后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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