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扇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窗戶,它被開在在船塢靠近河面的房屋墻壁上,若是有船只駛進來,待在房內的人,第一眼便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們。
很明顯這是屬于一名船塢工人的窗子,也許屋子的主人在修船的同時,還兼顧著招攬生意的活務。
黎辭飄到窗戶旁,打量著破破爛爛的木質窗欞,已經爛掉的窗臺下掛著一把粗糙的刷子,頂端有一只風鈴,污穢的痕跡遍布窗外的墻壁,有涂鴉,有便溺,陣陣腥臊的味道隨著夜風擴散而出,和著空氣中的煤灰味,使河邊原本潮濕的空氣變得嗆而辣人。
黎辭瞥了眼湛藍絲線,將目光投向窗內,與外面各種意義上的骯臟不同的是,屋子里顯得很是干凈且整潔,以至于掩蓋了簡陋的本來樣貌。
看到屋內的人第一眼的感覺必然是舒服,那是一種樸素端莊到一定界限后的美。
從屋內靠近墻角的一塊木板上傳出的均勻呼吸聲吸引了黎辭的注意,擁有黑暗視覺的他看出了那是一名男孩。
一個不大的男孩,只有十一二歲左右。
他的身體極為瘦弱,以至于骨節幾乎要突出破爛的衣服,黝黑的臉上帶著疲憊的倦容,即使是睡覺時,眉頭也仍舊蹙起著。
仿佛將憂心的事情帶到了夢中。
黎辭覺得自己可能估計錯了,這樣瘦小的身體也許并不止十一二歲,是嚴重的營養不良拖累了他的發育,他的真實年齡,可能更大。
然而這一切對黎辭來說都不重要,他的首要目的是抓住這個疑似藍色情緒絲線主人夢境中的夢靈以用來提升自己,其他的一切都是旁枝末節。
這個男孩真實的狀況如何,并不在黎辭的考慮之中。
在魂甲融合了觸手和血眼之后,缺失了一大部分記憶的黎辭受二者影響,在潛移默化中變得越來越冷漠。
但那是相對于之前的他而言的,現在的黎辭,并未重視這一點。
黎辭抬起魂甲的左手臂,他正常形狀的手化為觸手的尖端,其上有六只眼睛睜開,將紅光凝成一束,照向藍色絲線。
“接觸夢境的方式變了,”黎辭注意到了這次和剛才的不同,“是因為情緒痕跡更濃重么?”
“還是有別的什么原因?”
他再次記下一個疑問,便將注意力投到情緒痕跡觸發的投影中。
如同在看一部以別人為主角的電影。
不出黎辭所料的是,情緒痕跡的主人果然是那個男孩,但又出乎他意料的是,投影的內容并非他之前竊以為的如同老搬運工那樣沉重且壓抑麻木的日常生活,而是一條寬闊且清澈的河流。
“河流?”
黎辭想到了身旁的這條河,但那生態極好的投影之河與這漆黑污穢的運河有著鮮明的區別,誰又會將它們聯系在一起呢?
“也許它們真的是同一條河。”
黎辭想到了河岸遠處那些高聳的煙囪中冒出的黑煙,想到了耳邊一直隱隱轟鳴的機器運轉聲,想到了空氣中嗆人的煤灰味。
接下來出現的一幕驗證了他的猜想。
河水流動間,兩個一老一幼的身影似乎從極遠處走來,眨眼間便坐在了河邊一塊一人高的大石頭上。
兩人身形模糊,在河邊待著,這時河水開始變黑,開始不復清澈,一只只水生生物翻著肚皮順流而下,它們流走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艘艘冒著黑煙的汽船。
秀美的風景消失了,老人扛著足有他一人高的木箱在汽船上艱難地走著,岸邊站著男孩。
畫面再變,整個世界都變得污穢不堪,老人手中拿出一塊黑面包,塞進男孩的手里,這是污穢的世界中唯一稍顯明亮的地方。
幻影就此結束消失,留下若有所思的黎辭。
“我已經拿到了通往男孩夢境的鑰匙,”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兩人之間有著一條若隱若現的橋梁,“隨時可以進去。”
“得到的信息只有這些,未知還有很多,這代表著有可能存在危險。”
“不,是一定。”
“在別人的夢境主場中,一切都不由自己掌控。”
“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血眼傳遞給他的信息并不多,但黎辭本能地覺得,這夢境中,恐怕隱藏著大風險。
他還記得祭詞的內容:生靈的夢牽扯到了世界的陰影,而夢靈的前身星光則來源于陰影中的偉大存在。
他不知道偉大存在是什么,但能與世界的概念牽扯上關系的絕非什么簡單的存在。
他需要退路。
未慮勝,先慮敗,可百戰不殆。
黎辭從窗旁升起,一直飄到二十米高的空中,整個小船塢被他盡收眼底。
“誰會更合適點?”
黎辭在空中飄來飄去,最終選定了三條極為黯淡絲線的主人,用血眼構建夢境橋梁,但與剛才的操作不同的是,橋梁的另一端并不在他身上,而是被接到了男孩的身上。
這樣如果黎辭在男孩的夢境中遭遇不可抗力,他便可以通過三條橋梁中的一條迅速逃離。
這是他摸索出來的血眼的又一隱藏功能。
但這樣做,那個“幸運兒”極有可能變成白癡。
“希望我們都足夠幸運。”
黎辭默默道。
他必須在四人都睡著的時候入夢,因為現在的他,還不足以達到進入清醒夢的境界,每一分每一秒都彌足珍貴。
而且那三條橋梁,因為情緒痕跡黯淡的原因,恐怕連天明都捱不到。
所以黎辭準備行動了,天時地利人和已齊,他能做的便是擂響戰錘,發起這具有標志性意義的狩獵夢靈第一戰。
如果他失敗,要么身死,要么被困在夢境的深處,直到男孩再次在世界留下濃烈的情緒痕跡,才能返回現實。
這無疑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挑戰。
黎辭飄回男孩所在屋子的窗外,一條無形的橋梁出現在兩人之間,觸手皮膚下的眼睛骨碌碌轉動著,一道只有黎辭才能看得到的紅光射出,沿著橋梁,將他送入夢境之中。
黎辭在現實世界中消失了,幾乎在同時,一個長著人臉的巨大魚頭自河中冒出,望著岸邊的船塢,猙獰扭曲的臉上交織著絕望和希冀,最終釀成一聲尖銳的嘶鳴——
“餓——”
也是在這時候,在這座城市的中心,市政廳最高的樓上,一座巨大且笨重的時鐘,敲完了第十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