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傲的貴族們用國王頒布的法令剝奪了農民耕種的權利,而仁慈的議會則給了他們去往工廠勞作的機會。”
“資本的貪婪將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燃起烽煙。”
——《蒸汽工廠·序》
好像柔水撲面的感覺后,只有兩個呼吸長的橋上旅途結束了,黎辭從橋梁上走下,踏入了男孩的夢境。
無形的橋梁停在夢境世界之外,和黎辭之間的距離只以概念記,不以空間記,他只要一個念頭,便可以重新踏上橋梁,返回現實。
但由于黎辭能力不夠,夢境之橋與夢境本身的相對位置卻是固定了的,這也便意味著:若是黎辭要離開夢境,他必須來到切入夢境之點一定范圍內才能感知到橋梁,然后離開。
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風險。
“只靠自己摸索,當然會隨著行進遇到越來越多未知的問題,”黎辭跺了跺腿,腳下傳來真實的觸感,“這也是我迫切需要得到夢力的原因之一。”
在夢境中,黎辭發現自己原本虛幻的身體已然化為了真實,他不能再像外面一樣飛起來,可能也無法再屏蔽夢境生物的感知。
這意味著他不再擁有相當于隱身的能力。
不僅如此,所有光線來到他身邊都會消失無蹤,導致空間好像破出了一個人形的漆黑空洞似的,若是有人看到了這幅情形一定會大驚失色,進而視之為詭異。
黎辭是第一次進入夢境,他并不想如此高調,因為雖說他是獵手,但在也許他并不占據多大優勢的情況下,獵人與獵物的關系,是有很大可能彼此互換的。
他需要想個辦法掩飾自己。
想法剛剛萌生而出,魂甲便自然而然地發生了變化,黑色褪去,貼身的外形改變形狀,三個呼吸后,原本布滿裂紋的黑甲變成了一件破破爛爛的灰袍,套在黎辭身上,顯得極為合身。
灰袍的樣式和那些祭祀伊格拉姆的教徒一模一樣,衣擺垂到腳面,兩袖寬闊,脖子的位置連著兜帽,簡樸,素潔。
“真是貼心的寶貝。”
黎辭滿意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我已經不知道這是你第幾次幫我了。”
“待我有了足夠的夢力,一定會修復你。”
黎辭長呼一口氣,將注意力投向不遠處一條寬闊河流旁幾間土胚的矮房,他可以看到有兩個一大一小的人影在房子旁忙碌著,大的在房頂,小的在房下。
“他們在修補屋頂?”
黎辭幾乎可以肯定那兩人的身份,因為在這個空曠的夢境中,除了河流,矮房,一片不大的種著不知道什么作物的河邊空地,就只剩下黎辭當下停留的小樹林了。
雖然這個夢境的構成看起來很簡單,但黎辭仍然抱著十分小心的態度,因為他并不認為這是夢。
這空曠的自然田野,總讓他想起那靜寂的黑暗密室。
他決定要以一名流浪旅者的身份去接觸男孩和老人,并找出指向夢靈存在方向的線索。
這樣做比較穩妥。
方案已定,黎辭從身旁一棵樹葉已顯枯黃的不知名落葉喬木上折下一根合適的樹枝,捋去小枝葉,當作拄杖,不緊不慢地踱出樹林,直直走向土胚矮房。
晨曦的微光自樹葉的間隙中落下,在他破爛的灰袍上,點出幾塊大小不一的光斑。
在樹林中黎辭是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陌生人,但在走出樹林后,他已經變成了一位途徑此地的風塵旅人。
“也許我有著做演員的天賦?”
“不,并不是這樣。”
“因為我忘記了自己是誰,所以我現在可以成為任何人。”
他如同一只變色龍,因著環境的需要而改變。
黎辭走過田壟,看到了田地里葉子枯黃的作物,那是一種類似于大豆的植物。
夢境世界的季節已經來到了秋季,溫帶氣候的特征為這些農民的心血送來了涼風,它們的豆莢已經微微裂開,想來臨近幾天便是收獲的日子了。
“多么美好的田園牧歌。”
零碎的記憶再次涌出,黎辭的腦海中升騰起一片金色的麥海,那是曾經的他乘坐列車從家鄉前往聯盟議會總部盛京時所看到的景象。
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的他在列車的窗戶旁看到了鐵道外盛夏的金色海洋,那一刻他真想用自己的畫筆將美麗的景色凝固,讓它成為自己的所有物。
機械運動三百廿八年來,世界歌舞升平,然而諸夏各盟國意識分裂日趨嚴重,西斯聯邦古圖查文明復蘇熱潮一浪高過一浪,兩個巨人之間的關系又因不知名原因越發僵化,整個世界看似平靜,實則早已暗流涌動。
黎辭當初正是為了避開聯邦龐貝行省多瑙市前往市中心送熱情的市民們,才獨自一人跑到忒彌亞湖寫生,結果遇到了——
“我遇到了什么?”
殘缺的記憶到此戛然而止。
“真是頭痛。”
黎辭將注意力從這片類大豆作物上挪開,看到了站在泥墻邊,向自己揮手示意的老人。
他也抬起自己的樹枝手杖示意,隨即走過田壟,來到了茅草屋邊。
黎辭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簡陋的房子:毛糙而不刮邊的泥胚土墻,枯黃的茅草屋頂,屋頂很大,墻壁很矮,墻根幾棵高大的蕁麻幾乎與屋頂齊平。
茅屋有兩間,一間有著一個狗洞似的黑漆漆的門和一只牛眼窗,另一間屋子稍大,而且屋頂的茅草比第一間要厚,關著的木門上也有著門閂,但從門縫里飄出的濃郁的類驢糞味證明了這是屬于牲畜的屋子。
牲畜的待遇比人還要好,也許是因為它們比人珍貴。
黎辭本以為自己在現實世界看到的那些被資本壓榨的船工遭遇已經足夠悲慘,但沒想到在那條時間線七八年之前的現在,人活得依舊如此卑微。
“人類階級的分化是從何時開始的?”
黎辭看到了從老人身后探出的一顆六七歲的小小腦袋,這具瘦小的身體正是夢境的主人。
黑黑瘦瘦的老頭開口了,帶著濃重的口音,“ Qui êtes-vous?”
“……”
黎辭罕見地有些尷尬,因為之前在祭祀大殿的遭遇,他下意識地忽略了語言的問題,當老人說話的瞬間,他才猛然意識到語言不通的問題。
即使是穿梭之前的世界各地也有著語言的差異,何況這個差異更大的異世界?
是他疏忽了。
但事已至此,黎辭只好用手杖敲地,再指著自己的嘴嗚哇了幾聲,表示自己是個啞巴。
老頭撓撓頭,正要再說些什么,卻忽然頓住了,干瘦的臉上露出明顯的恐懼和哀愁。
黎辭順著老人的目光轉向自己的身后,他看到了一輛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田壟盡頭的馬車。
馬車的篷子上,飾著一塊有著三張銀色花葉的花朵的紋章。
那是屬于貴族的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