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改好了。”
木先生打破課堂的安靜。
兩份答卷放在案前，旁邊是一部《百文集》。木先生自行瀏覽了一遍，然后對不甚清楚的地方參考對照后，方才審閱完成。
“木先生，我的可是答對了九成？”
風輕云問。
“公子的確是九成。”
風輕云看向拾一：“怎么樣，還要比嗎？”
“你沒有名師可以請教，沒有紙墨筆硯可以復習，甚至沒有一本完整的《百文》可看。結果不言而喻，如果你不想讓你的答卷被人看到，我現在就可以讓人銷毀。至少給你留一絲希望。”
拾一面無表情的看風輕云說完，道：“說完了？打開答卷吧。”
“哈哈哈，你要是聽我的就不是你了。木先生開卷。”
風輕云了然道。
兩張答卷攤開，一張結尾上書九成，另一張寫有九成七。風輕云拿起那張狂野字跡的答卷從頭至尾看完。
“你是怎么做到的？真的出乎我的預料。”
憋了一眼自己寫的那張答卷，拾一道：“我背下來了，那本書，包括注釋。”
風輕云看了看案上厚厚的《百文集》才出聲不吝夸贊道：“不錯呀！”
“不需要你來肯定，你不過是個自以為是的天才，自認為天才，我還不是處處比你強。”
拾一走到風輕云的面前。
課堂的門突然被打開，一個身影進來，就連忙對著風輕云道：“公子，對不起，我兒子不懂事，我代他向您道歉。”
言罷，便立刻鞠躬。
“木匠叔，無須如此，我自小客居臨鎮，和拾一也是相熟的了，都是些玩笑話罷了。”風輕云滿臉笑意道：“倒是木匠叔十多年為我們家辛苦工作，連我書房的書桌都經過您的手。”
“那木匠謝過公子，就先帶他回去了。”
風輕云應肯一聲，便招呼木先生先行離去。
木匠招呼一旁自他進來便像影子一樣站在一旁的拾一跟上。
出了風家的宅院，木匠在一處高墻拐角停下。
“你不應該跟風公子那樣說話。”
木匠看著仍然沉默不語的兒子道。
“他是主家，我們為他干活，拿他家的工錢，那我們就要有干活的樣子，即使做不到攀附，也至少要隨時保持手下人的樣子。不高興你不能表現出來，有時候還要裝作高興。他們說的即使不對，那也要當作對的。”
“所以我就要在他們那高高在上的臉前面彎著腰，裝著笑，拍他們的馬屁，舔他們的鞋。”
木匠聽著兒子顫抖的聲音沉默半晌道：“對，這世上的事與人，就是如此。要想在這個世上活著，你就必須也早晚會習慣。這就是這世間的規則。”
“呵呵，哪有這么復雜，你們要遵守這個破規則，你們去遵守。”
“知道為什么你們會習慣嘛？就因為在你這一生里，從孩童到死，身旁的人無論是誰都在告訴你要這樣，不要那樣。然后你便麻木了。”
說完，拾一轉身離去。
小河流水，蘭香舞蝶。昨日的蘭花今日未謝。
“喂，學會賞花了？”風輕云那永遠風輕云淡的聲音靠近。
拾一坐在草地上撇了他一眼：“來挨揍？”
同樣找了個有石頭的地，坐下來。
“其實你爹說的是對的，他也是為了你好。這個世上，你想要生存下來，就得遵守那些潛在的規則，它不是銅錢買糖，給錢拿貨。”
“你就來說這些，很閑？”
“呵呵，就像今天的答卷，你是比我強又有什么意義。再天才，憑我的身份，比我更聰明更強，還不是成堆的天才想要攀附，而且還要看我心情。”
“你個臭豬，可以滾了。”拾一不看他一眼道。
風輕云站起身，拍拍云紋白裳上的塵土。
“你知道嗎？你這個明明身處爛泥塘，還自我良好的堅持著什么的樣子真令人討厭。”
“那你知道嗎？你這個高高在上卻又裝作溫文爾雅的樣子像極了一只臭豬。”
“好了，那行，我來是向你告個別，畢竟咱們也是十年的熟人了。我家給我準備筑基的珍寶和頂尖武師都好了，接下來一年我要去打好基礎，未修行做準備了。一年后估計咱們也不會有機會見面。”
“滾。”
挺拔的身影，如翩翩公子，應該說就是。
拾一轉過頭，看著他走出視線。
沒有了人，只剩下風。太陽轉過一道彎，石子在水面飄了一下午。
扔下手里的石子，轉身回家。
大黃狗歡快的撲騰，在衣服上踩下幾個泥巴腳印。拾一抬起腳先抵在身前，把大黃狗撥弄到一邊。
“回來了。”
“嗯。”
“吃飯吧。”
拾一走過去，端菜，盛飯。兩人坐下，便默默地開始吃飯。大黃狗挨著拾一腿邊坐下搖晃著尾巴。
安靜的飯桌前，過了一會，木匠把桌上的黃豆炒肉，往拾一那邊推了一下。
“你明年也十五了，你是想跟著我一起做木匠的活計，還是咱們拿點錢出來，找孫家大哥到鎮上官府謀一個衙役的差。”
“不要。”
“什么不要，這有什么不好嗎？”
“都不要。”
木匠放下手中的碗。
“我知道，咱們得相處不像一對父子。可有些話，我必須說，這是我作為父親的責任。”
“可能你覺得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樣美好。可現實就是，我們要生存，要活下去，那就得有一份能讓你餓不死的活。你就要照我們說的去做，難道我們還會害你。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
木匠說完，接著道：“你有什么想說的直接說。”
拾一放下碗筷。
“所以，我就要像你一樣，重復你的人生，拿著買不起肉的銅錢，每天日復一日的替所謂的主人家修修補補，在以后得幾十年里，直到躺進棺材。”
“甚至到老了，手顫抖的拿不動刀鋸，就這樣等待命運的結束。”
“你以為了解我，以為我覺得你做著最差的木匠活，別人連你名字都不記得，對每個人都裝著很熟悉，很高興的樣，對著主人家說好話而看不起你。”
“不，我是討厭那些復雜的人和事。可是你做的這些，我從沒有，因為我知道你做的是為了我。所以，我對于這些復雜就更厭惡。”
“我對你的只有無奈，一邊醉酒掩飾悲苦，一邊重復這個看不到希望的境況。以至于我不知道該怎么去跟你說。”
“你明明能夠離開這個地方，這個破舊的小屋，明明留在這里只會是永遠的重復現在的狀況。”
拾一說完，看向木匠，這個父親。他兩鬢白了很多，聽完兒子的話陷入沉默。
“我明天會選擇一個活計的。”拾一突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