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遠路的腳夫都知道,欲往湎江沿岸做生意,非得在五里亭歇歇腳不可,這里距最近的一個鎮子尚有大半日路程,若一味趕路,人困馬乏的滋味可又得人受。
五里亭地處官道和兩條鄉野小徑的交匯處,白天開著一家露天的茶肆,往來行商聚集,很是熱鬧,只是這會晚了,萬籟俱寂,忽而一陣罡風掃過,路邊枯草疏枝驟然發出喑啞的嘶吼聲,為冷夜平添一抹肅殺。
明面上朝廷此次派往湎江的督軍隊伍是以譚子蹊為首,樂施、譚子蹊隨行護衛,實際樂施與鞠銘柘離開永寧不久就暗中脫離了大隊伍,帶著圣旨奔赴允、崤二州了,未免打草驚蛇,這一路上自有兩個士兵扮作樂鞠二將與譚子蹊一道前來,為了給二人掌控允、崤兵力留出時間,譚子蹊有意放慢了行進速度,三日前收到彼岸來信,二位將軍已由兩州駐地率軍出發,既如此最遲明早樂鞠二人就會帶著兩地州兵趕到五里亭。
譚子蹊坐在亭間,緊了緊衣領,狂風大作中,一捧月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烏云灑下,正正好照亮遠處一騎,馬蹄追風,激起一片揚塵。
那士兵奔馬近前卻并不下來,向譚子蹊方向抱拳行禮后便急忙從懷里摸出一封信箋,交給亭外迎出幾步的豐月白,隨即調轉韁繩驅馬離去,如來時一般匆匆。
譚子蹊接過信封打開,那是一張標注密密麻麻的湎江戰事圖,正是方定中副將秘密遣人送來的,他將地圖鋪開展到石桌上,又點燃火折子一點一點細細查看,按此圖所繪,韓子胥叛軍被逼到湎江一帶后,就開始帶著方定中繞圈子,東邊冒個頭西邊露個尾,只要方定中出兵圍捕卻總會撲一個空。
秋夜森寒,譚子蹊連連咳嗽,豐月白輕拍太傅后背幫他順著氣,忍不住問道:“這韓子胥到底想干什么?”
譚子蹊緩了一會,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低聲開口,“勞師之計,一來徒耗我軍糧草,動搖軍心,二來前方大軍久無戰果難免被朝廷疑心,一旦君將離心,就離方定中大軍被內部瓦解不遠了,韓子胥等的就是那個時機,屆時定會全力反撲,應對這種虛張聲勢的花招,只要避虛就實一拳擊中實處就是,解此局的關鍵便是找出韓子胥叛軍大本營。”
譚子蹊深深知道這一點,指腹一點一點在地圖上移動,湎江一帶的山川地勢逐漸在譚子蹊眼前顯現,他瞇著眼睛細細看著,甚至一個小山坳也不放過。
湎江沿岸遍布方定中游騎斥候,韓子胥帶著十萬叛軍和方定中捉迷藏,一日兩日或許可以,整整兩個月不露馬腳卻難如登天,而湎江邊界亦被方定中派遣重兵駐守,叛軍想要悄無聲息離開也不可能,既如此十萬人馬藏身此處,若要掩人耳目,一動不如一靜。
譚子蹊眼神緩緩劃過地圖,逐一篩選叛軍可能的駐地,驀的一處地方在他眼前凸顯出來,指間在那處畫一個圈,然后重重點下。
“霧隱寺?”豐月白臉色一驚輕呼一聲,繼而又搖頭,“不可能,霧隱寺就在方定中大營后山,那里雖常年大霧易于隱藏行蹤,但按這張圖所示,這地方已被搜山三次了,根本沒發現叛軍蹤跡。”
譚子蹊幽幽開口,“若韓子胥正是在三次搜山之后才進駐此地呢?那霧隱寺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既在方定中眼皮子底下,又被地毯式搜索過,縱使方定中經驗老到也不會勞師動眾再查這里,所謂燈下黑就是如此。”
他閉上眼睛,斟酌怎么行事方能萬無一失,片刻之后,心中已有謀劃,譚子蹊起身望向來時的官道,夜色深重,遠方漆黑一片,“你侯在這里,待樂鞠二位將軍一到,立馬包圍霧隱寺,你告訴兩位將軍,圣上有旨,對待叛軍,繳械不殺。”
豐月白聽了這話,忙不迭搖頭拒絕,“臣奉皇命保護太傅安全,不能離開您身邊半步。”
譚子蹊心里一急,重重咳了起來,一時之間竟至呼吸急促面色潮紅,豐月白當即嚇得手足無措。
譚子蹊推開豐月白欲相扶的手,加重語氣道:“豐將軍不知,你我此行最大的敵人不是韓子胥,而是藏匿叛軍之中攪弄風云的燕國大皇子荀毅,此人身份貴重,身邊定然有高手隨行,一般士兵只怕奈他不得,此次若無法擒住此人,放虎歸山,后患無窮,此事非得豐將軍親自出馬才行。
按此行腳程,明日一早這十萬銀響便會出現在方定中大營,一旦晚了一時半刻,方定中必然起疑心,將軍須知,戰機轉瞬即逝,你在此與我糾纏,延誤了戰機誰也擔不起責任。”
譚子蹊見豐月白已然開始動搖,緩和了神色安撫道:“譚某乃朝廷親派督軍,不到萬不得已方定中不敢動我,只要霧隱寺一戰一擊得勝,屆時允、州兩地州兵護衛兩側,何懼他方定中。”
豐月白糾結了好一會終于下定決心,“既如此,謹遵太傅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