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原皇宮內,勤政殿內殿。
風覺已經將解藥帶回,此時,御醫正給蕭云清服下解藥,并為他清理創口。
一旁的風覺看見蕭云清的臉色漸漸好轉,不由松了一口氣。
傅云離蕭云清的床榻近了些,看著蕭云清服下解藥后,面色似好了不少,想到什么,便轉頭看向風覺,“陛下怎么沒與你一道?”
傅云因著之前收到蕭云澤的密信,讓他與姜相在前朝主持大局,但蕭云澤僅告知了他蕭云清遇刺中毒及親自去求藥之事。是以這些日子他便帶領親兵整夜守在勤政殿。
雖說臨行前,蕭云澤也曾叮囑風覺,風月樓發生的事可以告知傅老將軍。可風覺見這位須發花白的老將軍,身披銀甲,意氣不減當年,不由心里發怵,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
“還請將軍移步。”風覺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
傅云見他這般,便知定是陛下遇上了一些事,應他所言,出了內殿。
二人在勤政殿暖閣里站定,“究竟出了何事?”傅云蹙眉問。
“將軍莫急,這解藥只有桑鐸風月樓內有,而這風月樓的主人是……皇后娘娘。”風覺一直瞧著傅云的神色。
果然,傅云一雙渾濁的眼睛頓時迸發出神采來,“你說什么?皇后?”
“不錯,正是皇后娘娘!”
傅云緩了好一會兒,他面上難掩激動,但很快便冷靜下來,思索了片刻,才道:“那陛下是留在了桑鐸?”
“不錯。”
“唉……”傅云深深嘆一口氣,“罷了,陛下想來是必須要走這一遭的。”
風覺聞言,有些捉摸不透傅老將軍話里的意思,聽他的語氣,難道陛下此番帶不回娘娘?
然而不容他多想,傅云又開口:“陛下應當還有其他事要交代罷?”
“哦,不錯,還有一事,陛下他……想請您多多幫襯澄王殿下。”風覺聞言,立即回神。
傅云聽及此話,深深看了風覺一眼,風覺此刻卻是眼神堅定,沒有絲毫躲閃。
傅云忽然笑了一聲,“真不愧是陛下!”
他很快又正色道:“還請你轉達陛下,我傅云是蕭氏的家臣,傅氏一門亦忠心不改,只要他是我傅云認可的蕭家兒郎,我傅家軍可為他所用!”
風覺聞言,對這位年過花甲的老將軍不免又心生敬意,忙拱手道:“請將軍放心!在下定會轉達陛下!”
“嗯。”傅云頷首。
就在此時,福瑞跑了過來說澄王已經醒了。
兩人又連忙隨福瑞趕回內殿,蕭云清此時睜開了雙眼,正有些不解地瞧著周圍一群人。
傅云快步上前,“殿下,您感覺如何?”
“傅將軍?這里不是皇兄的勤政殿嗎?我……我怎么會躺在這兒?”蕭云清昏迷太久,還沒徹底想起自己之前遇刺一事。
“殿下,您忘了?您之前追查孟景齊貪污一案在途中遇襲,身受重傷。”
聽傅云如此說,蕭云清才漸漸想起,“本王記起來了!本王是去孟府莊子的途中遇襲的,那幫人手段狠辣,兵器上竟還淬了毒,不過也奇怪,本王現在覺得沒什么不適。”
“那殿下的毒應當是徹底解了!那便好!那便好!”傅云點點頭,很是欣喜。
“不過,孟景齊呢?他有沒有被皇兄抓到?”蕭云清有些急切地問。
“殿下放心,孟氏已經被抄家了,搜出來的贓款,經國庫清點,已經重新用于賑災了。”
“那自是極好啊!無論如何孟氏一族罪大惡極,他們簡直沒有把百姓生死與皇室威嚴放在眼里!這樣貪贓枉法的狗官我蕭云清絕不會姑息!”蕭云清憤憤地道,他一想起孟氏兩兄弟所為,就氣的牙癢癢,一拳砸在了榻上。
贊同之余,傅云和一眾人都感到奇怪,這澄王恢復的也太快了,竟有這么大力氣!
御醫還不大放心,仔細檢查了他的傷口,竟神奇地發現,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都愈合了,簡直看不出一點受過傷的跡象。他們不禁感嘆這解藥的神奇,還想著能否帶回去研究一下,可無奈風統領一早便將解藥收走了。
傅云很快便將眾人遣散,內殿中只余下他和風覺以及躺在靠坐在榻上的蕭云清。
傅云深看了風覺一眼,風覺立即會意,行至離榻不過幾尺的距離,拱手沉聲道:“殿下,陛下為了給您求藥與屬下前往西域,如今陛下在桑鐸的風月樓中還有其他要緊事要辦,所以,”
“等等!你說皇兄為了給我求藥去了西域?如今還未歸?”蕭云清聽著風覺的話,不免有些驚異,眸中難掩擔憂之色。
“不錯,殿下不必憂心,前往桑鐸為您求藥是陛下深思熟慮之后的決定,如今不歸,也是有一些重要之事需要處理,但陛下不希望您過問此事,所以您現在只需將身體養好,待您完全康復,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您來做!”風覺一字一句說的認真。
蕭云清聽見那“更重要的事”,便耐不住性子,急急地問:“皇兄要我做何事?”他眸中迸發出期待的光芒。
“殿下,這是陛下手書。”風覺從懷里掏出一個信筒,遞給蕭云清。
蕭云清連忙接過,將信筒打開,取出其中的信箋,展開后上面不過寥寥數言。
然而蕭云清的神色卻越發沉重,只見他垂眸愣愣地盯著信紙,也不做聲。
過了半晌他才讓風覺取來一燭臺,將信引燃,望著那火光,蕭云清的眼神卻愈發堅定。
其實,信上不過寥寥數語,可一字一句卻是諄諄囑托、委以重任。
“想來二位已知曉了皇兄旨意,今后還請風統領和傅將軍多多包涵,皇兄委以重任,清在所不惜,若今后所為有何不妥,二位定要直言相告!”蕭云清鄭重地向風覺與傅云拱手道。
風覺一向將蕭云清當作小主子看待,可經不起他這般大禮,面上有些窘迫。
傅云倒是受的坦然,他見蕭云清如此謙遜有禮知進退,以往一些朝中之事也為蕭云澤辦的極為妥當,心生滿意,上前一步,一雙手托起蕭云清的手臂,“殿下不必如此,臣定依陛下與殿下所言,從旁輔佐殿下掌管朝政,有人膽敢不服,還要看我傅家軍同不同意!”
蕭云清聞言,面露感激,“那便多謝將軍了!”
“殿下自小本就是由風覺護著的,如今保護殿下的安危,風覺與羽林衛義不容辭!”風覺單膝跪地,恭敬地拱手施禮。
蕭云清望著他,“風覺,你從未讓皇兄失望過。”
風覺聞言,抬起頭笑了笑。
2
內殿正上方的屋檐上,立著一襲黑衣雙手抱肩的男子,他懷里的長劍有半人高,此人臉上覆著面罩,只留一雙眼,他眼神淡淡,卻透著經歷過腥風血雨的沉穩與果決。
他正是皇家隱衛統領蕭玨,蕭云澤很早便給他傳了信,告訴他從今往后皇家隱衛的主子便是蕭云清。
三年前,因他之故,慕容心得知蕭云澤所為,但蕭云澤并未處罰他,那時蕭玨十分不理解蕭云澤當初為何要對慕容山莊滅門一事袖手旁觀,而應罰未罰讓他更加疑惑。
直到蕭云清找到他,告訴了他原委。臨帝曾留有遺命:有關“風月”與慕容山莊之事,不可動用皇家隱衛,若有心人對“風月”起了異心,必要將其安全帶離慕容山莊,至于其他不得插手,包括慕容山莊的安危存亡。
其實臨帝與慕容石很早便預料到了“風月”會為慕容山莊招來橫禍。自慕容心被寒冰掌所傷,慕容石便知曉這一難避無可避,也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然而沒想到會在蕭云澤登基后不久發生,陰差陽錯竟讓全族人丟了性命。
當夜,蕭云澤派遣自己的心腹暗衛尋找“風月”,他們本可以出手相救,然而到了那里已然晚了一步,只好將任務先完成。
皇家隱衛不可動。這是蕭云澤不可違背的先帝遺命,即使蕭玨用飛鷹傳信再三確認,蕭云澤每每都要掙扎一番,可他明白皇家隱衛不能犯險,他登基不久本就四面楚歌,皇家隱衛作為皇權最后的庇護,若有了差池,那么蕭氏江山稍有不慎便會傾覆,是以他最后關頭也并未改變決定。
那時的他恨極了這皇帝的身份,他本是慕容心的丈夫,是她的依靠,卻因自己是帝王,在她與皇權江山面前,無可奈何之下只能選擇后者。他恨自己還不夠強大,若坐穩了這皇位,又何必擔憂有人對蕭氏江山不利呢?又豈會護不住慕容山莊,更不會發生后面種種無可挽回的悲劇。
3
蕭云清翌日清晨便能下榻行走,他需得在宮里坐鎮,本來派人從王府收拾一些必需品即可,但他卻要親自回府打點。
澄王府的馬車從宮門口接上蕭云清,緩緩行駛在路上,穿過東市。
東市道的兩旁有不少酒樓茶館,一家名為“憶蘭居”的店內,生意格外紅火,人聲鼎沸,客人絡繹不絕。
“停車!”蕭云清拍了拍車壁,叫車夫將車停下。
“殿下,這還未到王府呢!”車夫名叫成二,是王府的老人了,方才見自家主子臉色并不大好,便想著將主子盡早送回去歇息。
“成二,你先回去,本王一會兒步行回府。”蕭云清跳下馬車,對著車夫道。
“這……殿下,不然小的還是在這兒候您吧。”
“不必,你照做便是。”蕭云清語氣有些淡,目光一直放在憶蘭居的牌匾上。
成二見狀不敢違抗主子的命令,對蕭云清行禮后,上了馬車,朝著澄王府的方向趕去。
蕭云清在憶蘭居門口駐足停留了一會兒,才邁步進去,店里的掌柜一見到他便熱情地上前招呼:“清公子來了!快請上二樓,您的房間小的每日都派人打掃,您今日還是老樣子嗎?”
蕭云清低著頭上樓梯,“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掌柜依舊畢恭畢敬地跟在他身后,也抬眼注意他的神色,他沒想到這么久沒來過的幕后主子會突然到訪,這一看心情似乎還不好,一會兒要是問起了憶蘭居的近況,該怎么開口呀。
其實憶蘭居的生意一直都是東市最好的,只是最近來了一伙人,將整間店的客房全包了。他們在這里住了有一段日子,但吃穿用度必須讓憶蘭居全權打點,雖然給的銀錢一分不少,但長此以往影響了客源對生意絕計沒有好處。
蕭云清一邊上樓,一邊在思索皇兄交給他的重任,并未留意從迎面下來的人。
奈何那人下樓也是風風火火,壓根兒沒在意他,兩人一下就撞了個滿懷。
還好蕭云清底盤夠穩、反應夠快,不僅自己站穩了,還扶住了那人。
“這位兄臺,你沒事吧。”蕭云清歉疚地抬眼望去,這一望便生生被驚的愣在了那里。
那人一襲墨綠色圓領胡服,頭發高高束起,別了一根簡單的銀簪,英氣十足的男子裝扮,然而那張臉卻是白皙清秀,眉若遠山,眼眸晶亮,瓊鼻豐唇,明顯是女扮男裝。此刻她眉頭微微蹙起,眸中有一霎的驚詫,卻又很快恢復如常。
“在下站穩了,還請兄臺松開手。”女子刻意壓低了聲音,語氣也有些不耐。
蕭云清依舊死死盯著她的臉,手反而抓的更緊。
“喂!你怎么回事?聽不懂人話嗎?”她被抓的有些疼,被激得惱了。
蕭云清依舊不動,兩人僵持不下。旁邊的掌柜正欲開口解圍,卻見自家主子直接將人一扯,拽著那清秀公子的胳膊,一路進了他專用的房間。
掌柜的神情那叫一個精彩,他心想:難不成清公子喜好這口?剛一冒出這想法,他就抖了抖,又覺得不大可能。
蕭云清使了幾乎十成的力氣,生怕這姑娘跑了,但也刻意收著些勁,怕把人弄傷了。
剛一進來,他便立馬把門關上,背朝門口站著。
“你這人什么意思?不就撞了一下你,難不成你還要打一架?”女子的臉頰暈紅,不知是被氣的還是羞的。
“蘭兒,你還要裝作不認得我嗎?”蕭云清眼眶有些紅,方才在樓梯上,看到她面容的剎那,便有千般思緒涌過。最強烈的想法便是將她牢牢抓住,不給她任何逃走的機會。
慕容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良久,輕哧一聲,“想來這蘭兒是你的心上人吧,可我是男子,怎么可能是你的心上人?”她眼神充滿了鄙夷之色。
“蘭兒,我知道你還在怨我與皇兄,也知道當初皇兄將你關起來,我無所作為,你生我的氣,可這些都是我和皇兄無奈之下,逼不得已做出的事,你可以打我罵我,但你為何要突然失蹤,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我派人四處尋你次次無果,我一度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蕭云清說著,便將慕容蘭一把抱進懷里。
慕容蘭被他抱得極緊,幾乎都要喘不上氣了,她掙脫不得,只好道:“蕭云清,你先放開我。”
蕭云清聞言,知道她這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便放開了她,只是又拉起了她的手緊緊握著。
慕容蘭無奈地吐出一口氣,由他去了,她抬眸正色道:“你倒是說說,你和那個欺騙我姐姐的狗皇帝有什么逼不得已的?你們對我慕容山莊見死不救是真,狗皇帝刻意接近我姐姐想得到風月是真,你那時任由你那狗皇帝哥哥囚禁我不讓我見姐姐也是真,這樁樁件件難不成都不是你們做的?”
蕭云清聽他一口一句“狗皇帝”,有些難受,但自知理虧,便沒有糾正她,“蘭兒,皇兄對皇嫂的情意絕不是假的,慕容山莊之事確實是有難言之隱,那時皇兄關著你也確實是因為他心急,他怕皇嫂做出傻事,只好拿你來拖住皇嫂。”
慕容蘭了解蕭云清,他心思單純,且一向對自己坦誠,于是思忖了片刻,道:“什么難言之隱?”
蕭云清見她相信自己,心中一喜,便拉著她走到矮幾旁坐下,給她講了臨帝的遺命,還有蕭云澤當時派去的心腹未來得及救人的事,總之能解釋的都解釋清楚了。
慕容蘭仔細聽著,也在辨別真假,她是相信蕭云清卻并不相信蕭云澤。過往的種種,并不難看出蕭云澤是個城府極深之人。從蕭云清的話來看,雖說蕭云澤待姐姐確實是真心實意,可他畢竟是一國之君,江山百姓定會放在姐姐之前,姐姐離開他也算個正確的選擇,但這幾年不難看出姐姐并沒有完全從過往走出來。
“唉……”慕容蘭輕嘆口氣。
“怎么了?”蕭云清見狀,神色有些慌張地問,他擔心慕容蘭不信他。
“無事。你……你的話我信。”
聞言,蕭云清一雙晶亮的眸子中似有星子閃爍,他急急開口,“蘭兒,我就知道你會信我!那你還走嗎?”
慕容蘭看他這般模樣,心頭微動,卻是垂眸不語。
她自是不能留下的,早就傳信給姐姐,她此番查到了有關寒冰掌的重要線索,她必須回去與姐姐商議接下來計劃。從揚州回西域,路過京城也只是歇上幾天,按計劃她與月衛明日便要啟程離京。
“月衛”由慕容山莊曾在各處暗樁的死士組成,有一部分留在風月樓,還有一部分跟隨慕容蘭四處查探消息。
蕭云清見慕容蘭不語,不免有些泄氣。他斟酌片刻道:“蘭兒,不如你先隨我回王府,這里雖是我的地方,但終歸魚龍混雜,至于是去是留,之后再說,好嗎?”
慕容蘭見他言辭懇切,拒絕的話硬是說不出口,終是道了聲好。
她稱還要與隨行之人知會一聲,讓蕭云清在憶蘭居門口候她,隨后便匆匆回去告訴月衛,讓他們明日辰時在城門外的茶鋪等她,不論如何,明日必須啟程回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