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今兒后勤營給您分發的布鞋送來了。”阿方向李晟遞來三雙布鞋。

　　李晟自是有足夠的錢給自己買鞋，倒并不稀罕后勤營的這幾雙，每次都是直接送給阿方。

　　只是這個月無暇顧及私事，也沒交代人為自己上街采買，正好又接連穿破了幾雙。

　　“這個月的就不給你了，等回了北境，我向我娘討幾雙給你。”李晟抬起頭，放下手中的兵書。

　　“那敢情好，夫人去歲送我的鞋我還舍不得穿，還一直壓箱底呢”

　　李夫人做的鞋子又舒服又結實，阿方撿了便宜，自是高高興興地將手中鞋子交給了李晟。

　　“怎的鞋面上有血？”

　　軍中布鞋都是白底黑面，沾上深色血跡也不容易瞧出。

　　阿方只管從送鞋丫鬟手中拿著鞋子就走，沒仔細查看，也就忽略了這塊小小的血跡。

　　不到手指頭大，也就李晟對后勤營的鞋好奇，多打量了幾眼，方才看到。

　　“我也不知，從丫鬟手中接過鞋后，我就往您這來了，中間也無人經手。”

　　阿方努力地回想是否自己漏過了重要細節。

　　“算了，待會兒你打發個人去后勤營問問。”

　　李晟看了阿方一眼，確定這也不是阿方的血，便輕拿輕放地處置了。

　　“蘇小姐，待會兒我要去較場一趟，給我夫君送午飯，你不用等我一起。”

　　為了省去往返的時間，蘇茉一向是和大家一起吃午飯。

　　在后勤營也沒有太多朋友，故而她都是跟在蔣娘子身邊。每每午時，兩人總是聊得不亦樂乎。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來這兒這么久，還沒看過較場，心理也好奇得緊。”

　　蘇茉想起了將軍府的練武場，也不知這邊的較場又有何不同。

　　李婉每次說起北境的較場，都是一臉神往，還總是打趣蘇茉沒有見過，這回總算是有了機會。

　　“好啊，原本我想帶著飯去較場吃，既然你陪我，那我們就先吃完飯再去。待會兒我向領班告假，我們逛會兒較場再回來。”

　　蘇茉被蔣娘子牽著走向較場，連小鈴鐺都沒帶。

　　“別看這較場老舊，十分寬廣，各種武器，也是一應俱全。”蔣娘子對較場似是非常熟悉，帶著蘇茉抄了條近路。

　　不過也不意外，蔣千是地地道道的東境士兵，在李家軍調遣來前，他就已在此地軍營摸爬滾打好多年。

　　兩人感情甚篤，想必蔣娘子生病之前，也是常常為了蔣千出沒于此。

　　“這較場確實不可小覷。”蘇茉回頭看，發現剛剛那么遠的路程，兩人卻不過是在沿著較場的東南角前行。

　　較場入口有士兵把守，聽蔣娘子報了蔣千的名字，小兵點頭哈腰，麻利地放行。

　　倒不是蔣千在軍營中的身份地位有多么尊貴，而是蔣千很擅長結交好友，同一等級的士兵，沒有幾個不賣他面子的。

　　更別說這種利己不損人的事兒。

　　抬眼望去，較場盡是赤膊的漢子。這一堆練劍的，那一堆練鞭子的……可謂亂花漸欲迷人眼。

　　蘇茉卻揪緊了心臟，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絞著帕子。

　　練大刀的那堆，正被趙大刀訓得爹媽不認。

　　一群血氣方剛的新兵，頭低得比孫子還低。

　　“你干啥呢？刀往后沖，你是嫌脖子疼找輕松嗎？要不要我幫你把腦袋砍了？”

　　“還有你，他奶奶的，連刀都握不住，你咋不回你娘肚里呆著？連輪回都省了。”

　　聽著粗鄙又詼諧的謾罵，蘇茉稍微好受了些。

　　再往里走，蘇茉看到了練長矛的那堆，自然也看到了陣列前方的李晟。

　　一招一式和之前所見，相差無幾。李晟一點不厭煩，一次次耐心糾正其它士兵，不驕不躁地講解要害。

　　講得太久，李晟感到一絲口渴，轉身去找水壺。

　　蘇茉一雙直勾勾打量的眸子，就這么猝不及防地落入了李晟眼中。

　　李晟挑眉，右嘴唇揚起，似是意外。

　　兩人關系不再如之前一般僵硬，倒是都多了一絲欣賞的意味。

　　“怎的來了這？”李晟以為蘇茉去過無回死人坑后，會懼怕這些，連冬柏入營后的事都沒讓她插手過。

　　蘇茉不是不怕，現在回想到無回死人坑的場景，她還是會心驚肉跳，夜不能寐。

　　她不喜歡戰爭，不喜歡殺戮。只是她不允許自己害怕。

　　她明著是陪蔣娘子來參觀較場的，但實際她想讓自己走出這個魔障。

　　自她從病床上下來，大家都以為她好全了，原本她自己也這樣認為。

　　但這幾日，她連醫書都不敢碰，生怕聽到“血”、“傷”一類的字眼。連小鈴鐺都不知道，她看到被踩得血肉模糊的蟲子，仍會作嘔。

　　“我隨蔣娘子來的，她來給蔣千送飯。”蘇茉回答得干脆利落。

　　“怎不去陰涼處等著？”李晟看了眼蘇茉的細胳膊小腿，脖頸處的肌膚甚是白嫩，再一瞅叫著“哼哈”的小崽子。

　　“婉兒在我耳邊嘮叨得多了，引得我好奇較場究竟何樣，回去也好堵她的嘴。”

　　蘇茉不愿讓人看出她懦弱，極力掩飾，倒找了一個不錯的借口。

　　李晟這才想起兩人初次在軍營見面，她就是用婉兒的話堵得自己啞口無言。看來兩人關系不錯，倒是沒聽李婉那大嘴巴提起。

　　李晟還真是冤枉了李婉，李婉不止在一封信中提到蘇茉。但大都是“我交了一個說話端莊、行事穩重的朋友”之類的。

　　李晟很難迅速把這些描述和屢次驚人的蘇茉聯系起來。

　　當然這些話都不是李婉自己想的，而是從蘇嬋口中聽來的。

　　按李婉的性子，她肯定會寫“她柔弱可憐，被人欺負也不知道一拳頭打回去”，不過李婉不敢這么和李晟說話。

　　除了李夫人，李晟是對李婉“大家閨秀”方面造詣要求最嚴苛的，時不時要提提顧婳來殺殺李婉的銳氣。

　　初時，李婉老大不服氣。后來被顧婳護得多了，也自然向著這位未來的嫂嫂。

　　兩人沒聊幾句，蔣娘子就來了。

　　蘇茉隨著蔣娘子逛了一圈，走得氣踹噓噓。不過好在不犯惡心，蘇茉覺得這已經超乎自己意料地好了，以后多來走走，心中的陰霾總會過去的。

　　參觀較場的兩人，絲毫不知阿方已經拿著布鞋找去了后勤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