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彈得名于大學(xué)剛開始的那段日子，因為打牌時經(jīng)常湊出炸彈。他瘦，又黑，笑起來整個臉都是沖天的，高聳的鼻梁劃開面前的空氣。炸彈現(xiàn)在供職于電視臺，那樓下有個繁華的購物廣場，我們就約在其中見面。其實我有些累，和謝寧的見面讓我急需睡上一覺。不過遲早要和炸彈見上一面，我也有很多問題想問他。我回家洗了澡，吃了碗泡面，略休息一下，就用手機約了車，確保能搶在高峰期前到達。
我和炸彈是大二下學(xué)期才變熟悉的，之前也就是點頭之交。即便熟悉以后，我們的交談大部分也只圍繞電影。他是我認為少見的理論派。至于劉雨澤，大概大學(xué)一開始就和炸彈打得火熱。具體什么時間，我真的沒去關(guān)注，我又不是那種占有欲極強的朋友。說到底，如果對方不主動找我的話，再好的朋友也會逐漸走散。劉雨澤也是這樣的人，所以才可以輕易斷掉和以前朋友的聯(lián)系。大約因此，我們才會適應(yīng)彼此的生活方式，一段時間不見，就互相聯(lián)絡(luò)下。說起來，他聯(lián)系我的次數(shù)比較多，可能他這個人實在古怪，沒什么人愿意主動接近他吧。你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三年不和謝寧說話，好不容易成為朋友后，一開口告白，就又對人家不理不睬了。
見到炸彈的時候，他坐在咖啡店角落里，手上握支筆寫寫畫畫。面前的本子上寫滿了字，似乎他已經(jīng)等了好一會兒。面前的小圓木桌上放著一杯半滿黑咖啡和一杯紋絲未動的拿鐵，旁邊放著一碟餅干，一份薯條。我加緊腳步，走進店內(nèi)，拍了拍他的肩，略帶歉意的在座位上坐下。炸彈立刻把我的那杯咖啡朝我推了推，又推了推小食。謝寧怎么樣啊？他問。我嘆口氣，一五一十和他說了謝寧的反應(yīng)。特別是刪短信那段，尤為可惜。炸彈默默無語的聽我訴說，偶爾對我的語言做出些反應(yīng)。我說完后有些口干舌燥，喝了口咖啡，突然想起謝寧那杯被拿起三次，卻依舊完好如初的手工磨制咖啡。我試著去感受她的心情，究竟是猶豫，還是欲言又止。我是看著劉雨澤死的，所有的情緒反應(yīng)都水到渠成，不加一絲浮夸。但謝寧呢。前一秒還風(fēng)平浪靜的生活，突然就收到好朋友的死訊。她仍能保持一份平和的心態(tài)，聽我聊了劉雨澤那么久。我有點氣消，后悔臨走前，因為生氣而敷衍，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現(xiàn)在想什么也無濟于事，我也收起自己的情緒，看向炸彈。
炸彈點起一根煙，這個舉動真是把我逗笑了。大學(xué)時工作室的男生都抽煙，除了炸彈。倒也不是他多排斥，而是真的抽不來，每次吸一口就嗆得死去活來，讓教他抽煙的人內(nèi)疚的看不下去。而現(xiàn)在，他熟練的捻出一支黃鶴樓，輕輕咬住，右手順勢吧嗒點燃打火機，和左手配合著籠罩住煙口，腮幫一縮，再吐出一口灰煙，整套動作一氣呵成。我也不客氣，拿過他的黃鶴樓，給自己也點了一根。炸彈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半弓著腰，胳膊肘架在大腿上，前后搖晃著。煙絲勻速燃燒著，煙灰不時被炸彈彈進煙灰缸。我抽完第二支煙，他才慢慢捻滅了自己手里的那支，重重嘆了口氣。我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讓他不高興啦，為什么畢業(yè)后說不聯(lián)系就不聯(lián)系了呢。炸彈伸手想再拿一支煙，又中途停住，手指無力的指向煙盒，慢慢垂了下來，手掌輕輕的放在膝蓋上。
要說怎么跟劉雨澤認識的，真是想不起來了。好像是通過西瓜。大家都是學(xué)編導(dǎo)的嘛，西瓜看的電影多，總和不同的人一起聊天，我和劉雨澤找他的次數(shù)比較多，一來二去就熟了。其實和劉雨澤單獨聊電影不是很順暢，我喜歡聽，他更沉默。但有時候聊對了點，我們兩個還是能你一言我一語的表達自己的觀點。我和西瓜那時候喜歡纏著一位老師聊學(xué)術(shù)，往往一聊就是個把小時。劉雨澤就一直在旁邊聽著等著，我們聊完了，他就背著包和我們一起回宿舍。我其實蠻羨慕他這種狀態(tài)的，一直聽一直聽，然后對照自己的認知，進行刪選。連那位老師都說他是十足的“傾聽者”。直到有次他和我們說，你們一直和老師聊這些不著四六得問題，不無聊嗎。我先是一愣，覺得你懂什么，轉(zhuǎn)念一想，也不無道理，最后覺得還是算了吧，自己怎么開心就怎么活。后來劉雨澤還是全程聽我們的聊天，只是慢慢參與了進來。他的觀點，有些我認可，有些就不合邏輯。但這是他喜歡的方式，他開心就行。我和他聊了大半年的樣子，劉雨澤突然拿給我一個劇本，說是他寫了很久的。我對這個本子印象很深刻，因為完全拍不出來。太有想象力了，很難體會他寫這個本子時耗費了多少精力。剛剛接到你電話說他死了，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劇本怎么辦，還沒修改完呢。
還沒修改完？我實在太吃驚，脫口而出打斷了炸彈的話。
是啊，從大二他給我看過之后，就在修改了。到現(xiàn)在我也沒看過第二版。后來他陸陸續(xù)續(xù)也寫了其他的本子，有成形的，有半途而廢的。半途而廢的居多。有個本子就是你他還有謝寧一起拍的。還有一個本子，哎，他讓我在電腦面前打飛機，還要把皮帶抖的嘩嘩響。這個人哦，拍片子的時候謝寧就在隔壁房間，我演的尷尬的一筆。
說到這兒，我和炸彈都哈哈大笑起來，我也稍微輕松點。謝寧是直到我要走了，才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了一下，和炸彈在聊天的時候就這么放松，真是太難得。本來嘛，我只是傳遞劉雨澤的死訊，如果有可能，就聽聽他和別人的故事。至于這些朋友悲傷的情緒，我是一概都不想替你承擔(dān)。可話又說回來，如果劉雨澤的死讓這些人難過，他們?yōu)槭裁床蝗⒂隄杀救嗣媲翱弈亍?p> 炸彈又點起一根煙，看得出來，他此刻已經(jīng)放松了不少，點煙的動作也隨意了很多。我跟著拿起一根。
18黃鶴樓，炸彈晃晃指間微微燃燒的香煙，說：18黃鶴樓是劉雨澤最喜歡的煙，我抽煙是跟他學(xué)的，今天專門買了一包紀念他。他抽煙是跟西瓜一起學(xué)的，西瓜也是抽這個款。哎對了，你通知西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