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讀了中學以后,我就寄宿在縣城,偶爾回去幾次。而每次回去,都能看到葛二爺在黃河兩岸搖著船槳,渡著來往的人們。這里的人們雖然偶爾閑談葛二爺的往事,確是對他還算敬重。畢竟,他的渡口小船還算是方便了這里的人們。
其實,住在渡口邊還是有些危險的。記憶里,有一年夏天下大雨,電閃雷鳴,雨如瓢潑,伴著疾風在天上四下搖擺,就像風中的雨簾,如注一樣傾瀉向地面。我從院子里撐起一片麻袋,往屋里走的時候,就在雨霧中依稀看見葛二爺小屋上的茅草上下翻飛,時而飛出去幾支,在風雨中搖曳,墜向河面,順著飛漲的河水向下游流去。
而葛二爺披著一副破舊的雨衣,冒著大雨走出小屋,在渡口的棧臺上,像是用鐵絲加固著駐船的麻繩,小船則在河面上上下浮動。那樣的場景,我不禁為他感到擔憂。
“爺爺,葛二爺在河邊看著好危險啊。”
“這點雨不算什么,你還沒見過更大的呢,那會他就在那兒了。”聽著爺爺的話,我心中懸著的石頭才緩緩落地。
轉天天晴的時候,我還特意跑下山去看他,看看他的小屋怎么樣了。
從那以后,我總會時不時的去他那里看看。
而每次回去,他也都會給我帶點雞蛋或者其他什么的,當時年少不識事,就收下了。還記得回去以后,被奶奶批評一陣的樣子,頗為狼狽。
而這樣的下大雨的情景不止發生過一次。上中學以后,又一次大雨后的日子,我回家看望爺爺。一路上能看到河水漲滿了河面,比平時寬了不少,聲音也比平時變得更洪亮了,遠遠就能聽到河水的轟鳴聲。我一如既往的走在熟悉的路上,到家以后,聽聞爺爺說,前幾天的雨勢真猛,算是平生以來比較少見的。河水漫過河岸邊幾戶農家的田里,莊稼都倒了一大片。
葛二爺的渡口棧臺,都被漫過去一半。我記得那棧臺得有30米長,平時河沿就在棧臺端四五米的下面。那天端午,我吃完午飯,端著家里剛做的粽子,給他送了點。
“葛二爺,給你點粽子。”遠遠的我就在朝他喊著,看見他在岸邊,翻著船,在用錘子給船上鉚。
葛二爺抬頭,回了句:“回來了啊!”
他也迎了上來,推辭著:“這些就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吃不了的。”
我知道他一個人不會做這些,也推著讓他收下了。
“昨天雨很大啊,是在給船加固嗎?”我寒暄著。
“是啊,船都被上游沖下來的石頭撞了個小洞。喏,石頭還在那兒呢。”說完,葛二爺轉過頭,將目光對向河岸邊的石頭。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到,那塊石頭半躺在河水中,在其中一側還能看到渾濁的河水在打轉,帶著一股濕潤而又新鮮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
“你自己一個人也沒什么人照顧,大過節的也沒吃粽子吧?”
“這么多年一個人早就習慣了,吃不吃的也都沒什么感覺了。”葛二爺邊收拾著灶臺邊說著。
平淡的語氣中透漏著些許淡然,或許他對這些早就不以為意了吧。但他從我手中接過去粽子的時候,眼眶卻幾多濕潤,眼神中帶著久違的期盼,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
進屋,我看著他屋里簡陋的擺設,進門左邊一口大水缸,右邊就是灶臺,鐵卷的煙囪從門梁上的小洞上伸出去,冒著卷卷青煙,像極了他自己的大煙袋。此間的正后方雜亂的擺放著各種來往渡船人偶爾給的東西和自己在集市買來的五谷雜糧,再從右邊的內門進去就是他生活的起居室了。屋內約莫一丈長的土炕,和大多數人家的一樣高,只是長度略短而已,炕上孤零零的摞著一垛被子。屋外的陽光透過四四方方的窗戶,灑在了炕上鋪著的毛氈上。
這屋內的景象和我小的時候見到的幾無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