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林雖然在川北市有些名氣,但反而在老家縣城卻沒有多少知名度。自從參加工作之后,百林很少有時間回儀平縣,一般都是直接回自己老家磚房子村,因為這兒有他太多傷心的地方。即便這次接父親到縣城看病,他仍然十分低調(diào),沒有告訴家人、同事或其他親朋好友。因為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現(xiàn)在過得都不太順利,他不愿把自己的挫折和委屈隨意展示給外人。
平心而論,偌大個儀平縣人民醫(yī)院占地面積委實不小。然而,病員實在太多,各個病房早已人滿為患,就連過道和走廊都額外增加不少床位。當然,外科病室也不例外。
很不湊巧,據(jù)其他病員家屬傳言,當時由于連續(xù)出現(xiàn)重大交通事故,外科傷病患者人滿為患,就連過道都擠得滿滿當當。百林跟主治醫(yī)生軟磨硬泡,好不容易才住進醫(yī)院。盡管病床是在過道盡頭臨時新增的一個單獨床位,而且睡眠休息條件異常艱苦,但至少被醫(yī)院接納和收治,多少也算是一種安慰。雖然百林還在抱怨醫(yī)療資源不公,但父母親很知足。在他們看來,只要能夠住進醫(yī)院,就能夠得到醫(yī)生的及時治療,至少不用擔心生命危險。
醫(yī)院就診人數(shù)實在太多,過道里,走廊上,到處都是人頭攢動。百林側(cè)著身子在人群中穿梭,好不容易排到辦理入院手續(xù)的長長隊伍。再急也沒有辦法,他只好一邊搖頭嘆氣,一邊隨著等候人群緩慢前行。
就在百林排隊等候的時候,娟子混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伺機偷拍了百林幾張正面照片,并馬上通過手機傳給海燕。當然,百林對于自己被偷拍一事毫無查覺。因為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陌生面孔,他哪有心思往這方面想呢?
收到娟子發(fā)來的照片,海燕一眼便認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百林。他才三十多歲,但由于痛失愛女,與妻子血型沖突,再加上工作方面的勞累,失意在他臉上留下了道道深深的烙印,容貌清癯,臉泛青氣,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說不盡的惆悵之意。
雖然明顯提前出現(xiàn)衰老特征,但即便化成灰海燕依然能夠認得出來,因為他給她心靈留下的印跡和創(chuàng)傷實在太深,除了她自己本人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仍然放不下他。
百林,你怎么啦,為什么現(xiàn)在如此頹廢和憂傷?對于百林近年來的生活變故和各種遭遇,海燕從未知曉,甚至不知道他已經(jīng)回川北市工作,而且已經(jīng)結婚。
面對這樣的結果,百林和海燕都無法怨天尤人。因為代淑華的阻撓和干擾,百林誤會海燕已經(jīng)結婚。而海燕意外懷孕之后,為了保護百林,獨自成為單親媽媽。兩人之間陰差陽錯,彼此失去聯(lián)系和溝通,以至于雖近在咫尺,卻無緣見面,也許這就是生活,這就是命運,無法拒絕,也無法改變。
當收到娟子發(fā)來的照片,海燕心情相當復雜,既希望他過得好,但又害怕他已有家室,既希望他一如既往地愛自己,又擔心將來是否會有幸福,畢竟這么多年了,人會變,感情也會變,世世難料啊。
由于第一次洽談,很多具體事宜還沒有敲定,加上無心談生意,所以當天與政府之間首輪談判提前結束。
不管情況怎樣,海燕都得親自去見百林一面。她早早回到賓館,特意換了套量身定制的寬松時裝,把頭發(fā)先扎成馬尾,用2個手指把馬尾拉下并往外拉出,左手握住頭端向內(nèi)向上卷成麻花狀,小夾固定邊沿,這種發(fā)型既簡單又干練。摘下名貴的尼爾巷鉆石項鏈和卡地亞祖母綠切割鉆戒,頸項纏繞一根香奈兒彩色絲巾。她害怕在百林面前顯得富貴逼人,因此刻意降低身份。盡管如此低調(diào),但仍然難以掩蓋她高貴的氣質(zhì)。
醫(yī)院門外,海燕叫娟子買了一扎多頭粉香水百合及七星組成的特大鮮花。在娟子的帶領下,海燕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二樓外科住院部。
“董事長,百叔叔的病床就在這條過道盡頭,是醫(yī)院臨時加的,條件有點艱苦。”娟子將看到的情況如實告訴海燕。
“病床在過道盡頭?那多不方便啊!”海燕嘴里念叨著,然后馬上掏出手機給文縣長打通電話,懇請他協(xié)調(diào)解決。
“文縣長,你好。剛才的洽談總體來說是成功的,盡管很多細節(jié)還沒有達成一致意見,但并不妨礙咱們之間的合作,而且我會盡快跟Z集團高層交流意見,盡量說服他們的投資計劃。”雖然有些空洞,但海燕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及合作意向。
“作為咱們的本土企業(yè),還是要為家鄉(xiāng)出力呀。海燕女士,現(xiàn)在私下里就不稱呼你董事長啦,我想說的是你盡量與Z公司高層商榷,爭取到儀平來投資,造福一方百姓,把家鄉(xiāng)建設得更加美好。至于會上提出的其它事情,縣委政府也高度重視,我們會盡快拿出解決方案。今后哇,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如果有需要,你隨時都可以直接與我聯(lián)系。”作為地方父母官,文縣長希望海燕這樣成功的企業(yè)家多為縣域經(jīng)濟發(fā)展提供支持。
“為家鄉(xiāng)出力義不容辭,不過現(xiàn)在確實有點私事想請幫幫忙,不知文縣長是否愿意啊?”借此機會,海燕向文縣長委婉求助。
“說說看,有什么事啊,看我能不能幫上什么忙。”
“我有個親戚在縣醫(yī)院治療,現(xiàn)在沒有住進病房,而是住在過道上,看能否行個方便,找個病房擠一擠?”海燕也不便提過高的要求,只是提了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
“就這事兒啊,估計問題不大,我馬上聯(lián)系醫(yī)院,盡快幫你解決落實。”對于這樣的小事情,處理起來也沒啥難度,文縣長當即在電話里表態(tài)。
得到文縣長的口頭應允,海燕心情略有好轉(zhuǎn)。通話完畢之后,海燕接過娟子手中的鮮花,示意她留在車上等候,然后獨自來到百林父親的病床邊。當時,百林正在繳費大廳交納住院費用,只有母親田芬芳留下來照顧。
“阿姨,你好,還認得我嗎?”一見到百林母親田芬芳,海燕便熱情打招呼。
“哦,你在問我嗎?我現(xiàn)在年紀大了,忘性大,請問你是--”
“阿姨,我叫海燕,是百林的初中同學,我們之前見過面的,可能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記了。”田芬芳一時半會兒還沒回想起來,海燕只好自報姓名。
“啊,海燕吶,稀客,稀客,都好些年沒見著了!”田芬芳接過花,緊緊握住她的雙手。
“以前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現(xiàn)在居然變成個大美人啦,哈哈。”田芬芳對她的富貴氣質(zhì)贊不絕口。
“你過獎啦,什么大美人,我都快成黃臉婆了。阿姨,你才是風采依舊,不減當年吶。”雖說有些恭維,但海燕說的也是實話,田芬芳的確身板硬朗,而且精神狀態(tài)良好。
“伯父,感覺怎么樣啊,好點沒?”寒喧一會兒,海燕伸長脖子熱情問百強。
“哦,閨女,沒什么大事,就是犁田的時候把腳傷了。”百強平時話不多,但從剛才倆人的對話,他知道是兒子的前女友海燕。
在簡單問過海燕父母身體狀況之后,田芬芳一把拉住海燕坐在病床邊,像審視自己久別重逢的親閨女一樣,不停地上下打量。看著老人慈祥的眼神,她似乎想表達一種強烈的愿望。然而,老人始終沒有開口。海燕也極力想讀懂老人的意思,但為了轉(zhuǎn)換話題,她轉(zhuǎn)頭看著躺在病床的百強:“叔叔,醫(yī)生說好久作手術呢?”
“哎,才剛剛住進來,主治醫(yī)生開始來了一趟又走了,估計一時半會兒還沒法動手術”,百強忍著劇痛輕聲回答。
正在交談時,主治醫(yī)生領著幾個穿白大褂的助手急急忙忙走過來,文縣長和院長也緊隨人群后面。
“老人家,剛才給你抽的血正在化驗,體溫稍微有點偏高,不過這是由于傷口感染引起的,不用害怕。”主治醫(yī)生姓劉,語氣也較以前隨和多了,并再次查看百強右腳傷情。
“海董事長,您也親自到這兒來啊。”見到海燕,文縣長立即上前招呼。
“文縣長,你公務那么繁忙,還親自來一趟,真是感謝不盡啊。”見領導親自拜訪,海燕快速起身恭候。
“這是百林父母,也是我家親戚,他們的病床在這兒不太方便……”知道文縣長是來解決問題的,海燕也不必重復。
“這件事情你放心,我剛才跟院長交流過,院方正在想盡一切辦法解決。”文縣長為了表達自己辦事效率高,叫來身后的劉院長。
“文縣長,我剛剛問了住院部的情況,老書記已經(jīng)治愈出院了,他那間特需病房正在收拾,馬上就把這位病人轉(zhuǎn)過去”,劉院長急忙解釋。
“那謝謝文縣長和劉院長,你們工作忙,就請先去忙吧,我有點私事,想和伯父伯母他們單獨呆會兒。”
“那行,我也正好來調(diào)研一下醫(yī)院的情況,順便處理一下相關事情。海董事長,就不打擾大家了,你好好陪陪兩位老人”,文縣長心神領會地離開。
待一行人遠去之后,田芬芳試探著問:“海燕吶,剛才那個人是文縣長大人啊,他們還叫你董事長?你在哪兒當官發(fā)財呀?”
“沒什么的,阿姨。剛才那位就是咱們這兒的文縣長,我請他幫忙找間病房,伯父住在過道上可不方便。”
“你跟這么大的官也熟悉呀,看起來還很熱情的。”田芬芳當然不知道其中緣由。
“哦,就是工作方面有些接觸,對人是挺熱情的,沒有一點官架子。”海燕也知道該如何解釋。
“哦,對了,剛才他們叫你董事長,你在哪兒發(fā)財啊。”
“阿姨,發(fā)什么財呀,就是做點小生意……”
“媽,剛才來那么多人干嗎呀?”五六米開外,百林朝著母親嚷道,誤認為是醫(yī)院攆他們走。海燕當時正背對著來的方向,百林沒有發(fā)現(xiàn)。
“扯那么大嗓門干嘛呀,聲音小點,你看誰來了?”母親笑瞇瞇地望著百林。
“你—你—怎么會來這兒?”一見到海燕,百林有些語無倫次。
“我請不動你,只好自己親自來找你喲。”海燕極不滿意地回答。
“你請不動?我--我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秘書娟子上午不是來找過你嗎?”海燕不悅地反問。
“這個—這個—她是你秘書啊”,百林不知如何回答,滿臉急得通紅。看著他迥然的樣子,海燕像勝利者一樣撲哧笑出聲來。為了掩飾自己的矜持,她瞬間又恢復嚴肅的神情。
整條過道之前鬧哄哄的,自從文縣長一行人來了之后,大家都鴉雀無聲,注意力都集中在海燕身上,對于這位神秘的人物大家充滿了各種猜測。發(fā)現(xiàn)周圍情況后,海燕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叔叔阿姨,我也不知道該買點什么禮物,請將這張卡收下吧,就當作我的見面禮。”
“這個要不得,要不得,你來了我就高興”,田芬芳趕緊將她手上的卡往包里摁。
“海燕,你干嗎呀,這么貴重的東西千萬不能收”,百林在一邊大聲阻止。
“給孩子他爺爺奶奶的,有啥推辭的?”海燕實在憋急了脫口而出。發(fā)覺自己說露馬腳之后,她迅速轉(zhuǎn)換話題:“又不是給你的,而是給叔叔阿姨的。走,到下邊聊會兒,方便嗎?”
見雙方爭執(zhí)不下,海燕把銀行卡順手遞給剛剛來到身邊的娟子:“喏,你去處理一下。”
剛剛走一兩步,海燕馬上又折返回來,在娟子耳邊悄悄地說:“給你個重要任務,必須把這十萬元的卡給兩位老人,否則我拿你是問。”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擁擠的過道。
“阿姨,請收下董事長這張銀行卡吧,雖然不多,但這是她的一片心意,你們一定得收下。不然,我的工作沒做好,是要被炒魷魚的,你們能夠忍心嗎?”久經(jīng)商場的娟子一邊撒嬌,一邊故作委屈狀。
“百林啊,你看這--”,母親田芬芳一聽這孩子說得如此真誠,左右特別為難,只好求助百林。
百林本想阻止,但見海燕態(tài)度如此堅決,也只好作罷。這么長時間都沒有她任何消息,可是現(xiàn)在,她卻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百林百思不得其解。
看著海燕逐漸遠去的身影,百林急忙轉(zhuǎn)身追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