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多想，百林緊追海燕追到醫院二樓下面。

　　海燕早已坐在自己寬敞的商務車里，里面設有微型會議室，平常用于海燕自己辦公或商業洽談。為了便于百林找到自己，她特意將車窗降下。

　　百林來到樓下，遠遠便看見一輛豪車，這在川北小小縣城來說絕對罕見。待定睛一看，原來海燕坐在里面，他滿頭疑慮地靠近，還不忘左顧右盼一番，生怕自己眼神看錯了人。

　　“別在那兒左看右看的，上來吧。”海燕打開車門后，自己身體往里面稍微挪動了一下。

　　“嗯”，百林像木偶一樣貓腰坐進去。

　　“這是誰的豪車呀，你的嗎？買這么高檔的車？”感覺有點尷尬，百林問起這樣無聊的話題。

　　“難道是別人的，那我還能坐上去嗎？”也不知道海燕怎么啦，一見到百林就莫名其妙地懟他。

　　“不是這個意思，現在--現在你過得還好嗎？”沒必要再討論車子的問題，百林有意轉換話題。

　　“好—什么是好？有錢？有漂亮的車子？你以為這樣我就過得幸福？”也許是這些年獨自在商場打拼，海燕養成了霸道的說話習慣。

　　“沒那么俗氣，我也不是那個意思。”百林也不知道海燕怎么啦，說話就像吃槍藥了似的。

　　場面十分尷尬!

　　雙方沉默了一會兒，為了找話題，百林冷靜地問：“你現在在哪兒工作呀？”

　　盡管百林很想問她是否已經成家，或者有了孩子，但他擔心這樣的問題會冒犯海燕，所以一直憋在心里。

　　“華燕集團是我媽開辦的，現在我在那兒負責。”海燕漠然地回答，似乎眼前這個人跟自己早已形同路人。

　　“你父母――他們――他們還好吧。”百林禮貌性地問詢，試圖聊一些海燕感興趣的話題。

　　“還那樣唄，能吃能睡能喝，身體沒啥大毛病。”海燕回答問題時沒有面對百林，依然側著臉眺望窗外。

　　車內氛圍凝固得有些令人發怵，為了打破僵局，百林嘗試著問道：“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都沒有任何信息？而且你母親也從來不告訴我你相關情況……”

　　“你來找過我？你什么時候找過我啊？”海燕突然轉過頭，怒目圓睜地上下打量百林，她以為百林當面撒謊。

　　“初三畢業去找過你，高考畢業后又來找過你，但是你母親--你母親，她說你已經……”

　　“她說我已經怎么啦？”海燕目不轉睛地盯著百林，心中充滿了疑惑。

　　“她說，她說早就離開四川，而且你已經結婚了，甚至連孩子都有了，叫我不要打擾你的生活……”

　　“什么？我結婚了？”海燕突然咆哮如雷。

　　“沒錯啊，她當時是這樣告訴我的，而且叫我不要糾纏你。”百林也不知道其中的緣由，到底中間出了什么差錯。

　　“天吶，我母親真是這樣說的？她怎么能夠這樣啊？”海燕趕緊捂住自己的眼面。

　　“她，她是這樣說的。也許當時我家里條件差，作為母親，她這種作法也能夠理解，只是不知道你是否知道當時的情況。”對于海燕母親的作法，百林沒有記恨，但他想知道海燕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什么呀，如果知道當時情況，我怎么也會……”海燕不知如何表達，把剩余的話收了回去。如果情況真是百林所說的那樣，那就不能怪罪于他，也沒有理由責怪，因為他倆都是受害者。

　　“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過了一會兒，海燕用顫抖的聲音冷冷地問道。

　　“什么才叫過得好，什么又叫過得不好，我從來沒有體會過，或者說神經早已麻木，認命唄!”百林也有一肚子怨氣，有苦說不出來。

　　“結婚了嗎？孩子多大了？”不知什么原因，當問完這句話的時候，海燕用雙手捂住自己耳朵--也許害怕聽到令她萬念俱滅的結果吧。

　　“孩子要是還在的話都快五歲，該上幼兒園了。”也許沒有發覺海燕的錯亂情緒，百林情緒十分沮喪地回答。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可是一提到孩子，她那乖巧的面龐又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百林實在無法忍受，轉過身，偷偷擦掉臉角的淚水。

　　而此時的海燕，內心情緒也在劇烈波動。

　　“你結婚了？孩子—孩子沒啦，出什么事兒啦？”聽到百林的回答，看他如此傷心，海燕也不再糾纏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關心他目前的生活狀況。

　　“因為你媽說你已經結婚生子，后來我也只好跟別人結婚了。可是沒有想到，孩子出生才幾個月就患病去世。由于和妻子血型的原因，容易出現新生兒ABO溶血，所以到現在也沒有。”百林把頭埋在雙手之間，盡管想失聲痛哭，但卻極力壓抑自己內心的苦楚，他不想讓海燕瞧見自己的傷痛。

　　盡管百林不愿意在海燕面前表現出任何悲傷情緒，但微微顫抖雙肩卻出賣了他。

　　“你怎么也這么苦啊，嗚---”自己心愛的人過得痛苦，海燕怎么能夠高興呢，她也情不自禁地哭出聲來。

　　“你怎么哭啦，我哪兒說錯了，還是你身體不舒服呢？”百林關心地問道，并順手遞過紙巾。海燕雙手捂著臉，沒有發現，百林只好用手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胳膊。

　　領會百林的意思，海燕伸手接紙巾的過程中，無意觸碰到他寬大的手掌，瞬間，她又莫名其妙地哭得像個淚人兒。

　　百林不知哪兒說錯話，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還沒告訴我，聽說你成家了，老公是誰呀，在哪兒工作？孩子多大啦？”百林同樣想知道海燕的家庭情況。

　　“成家？老公？”她故意把這四個字的語氣說得既重又長，海燕心里當然渴望擁有這兩樣平常而難得的東西，明明“男人”就在眼前，可是卻成了別人的丈夫，心如刀割的她竟然無法向他當面解釋。

　　“怎么啦，不方便說就不強求唄。”可是，百林哪兒知道海燕的情況同樣也不盡如人意。

　　“孩子倒是快10歲了，馬上讀小學四年級了。”一提到自己的孩子，她馬上停止了抽泣，睜著一雙哭得有些紅腫的眼睛盯著他。

　　“10年了，那時你還在讀高二……”海燕沒有繼續把話說下去，而是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是啊，那時百林還在川北高中讀高二。就是那次在嘉陵江邊的邂逅與深情，命運卻給他倆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不僅改變了海燕的人生軌跡，也影響了百林此后的幸福生活，曲指算來，距今剛好10個年頭。可是，人生能有幾個10年啊，歲月總是經不起折騰，容易讓人在漸老中失去斗志。

　　雙方沉默了約五六分鐘，彼此用眼神相互審視著對方。

　　“能否告訴我，那次之后，你到底去了哪兒，我到處找你，而且還為此生了一場重病，差點離開人世。”每每想到這事，百林心里就有股莫名的憤怒。

　　“我--我去了……”海燕本想說出真實情況，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既然你已經成家了，那就沒有必要知道。”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慮，聽到百林的解釋之后，她之前的憤怒仿佛煙消云散，對他再也恨不起來，而且一如既往地深愛和保護。

　　她對他愛得如此深沉，不帶任何條件，不求任何回報!

　　“可我有權知道啊，當時我去你實習的醫院找過，也到你媽的公司也找過，但是沒有任何音訊，這樣對我太殘忍了，太殘忍了。”回憶起當時的情形，百林聲音慢慢變得有一絲哽咽。

　　這么多年了，百林依然如此傷心。足見他對她的感情有多深厚!看著他濕潤的眼眶，海燕內心其實感到由衷欣慰，她馬上破泣為笑，故作輕松地說道：“實在對不起，當時我確實有苦衷，沒有任何人幫助我，而且也不能告訴任何人，甚至連我父母都是后來才知道的。”

　　“當時到底是什么情況啊，再大的困難，再多的問題，我也愿意與你一起分擔呀。”百林情緒有些激動。

　　“都這么多年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至少現在我明白了，有你這份心意我就心滿意足了，也該知足了。”她低聲喃喃自語。

　　生活不易，往事委實讓人傷感!

　　“有些事情，將來你會慢慢明白的。現在不說這個事情了，但是你父親住醫院誰來照顧呢？”車內充滿傷感的氛圍，海燕極力想避談這些不悅，馬上轉換話題。

　　“哎，麻煩吶。我哥哥和嫂嫂都在外面務工，而且從來沒有照顧過。我也只請了五天年休假，正為這事發愁呢”在海燕面前，百林沒有必要隱瞞實情。

　　“你那位呢，為什么不請假來照顧啊？”

　　“別提她了，一地雞毛的婚姻！哎――我們――甚至—甚至……”百林不知道如何表達。

　　“甚至什么呀，好好的，不要亂想。”海燕馬上阻止。

　　“看這樣行不行，如果家人確實不方便，你年休假結束后還是回單位去上班。公司人多，我打算安排娟子她們過來幫忙照顧。如果有時間，我也抽空過來看一下。”為了不影響百林的工作，海燕只好如此安排。

　　“這哪兒行啊？你公司事情那么多，別人會說閑話的，而且你老公也不會同意的。”百林堅決拒絕她的好意。

　　“老公？我連家都沒有，哪來的老公啊？”海燕無可奈何地回答，本想把事情解釋清楚，但她卻欲言又止。

　　“那你孩子--”百林百思不解，很想問個明白。

　　“怎么？沒老公就不能有孩子嗎？你認為我是一個隨便、不守婦道的壞女人嗎？”也不知哪兒來的脾氣，海燕突然憤怒得像個獅子。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既然你不方便說，那就當我多嘴。”真是自討沒趣，盡管百林心里充滿了無數疑惑，但他一時半會兒卻無法解開。既然海燕不愿意說，必定有她的道理和苦衷。

　　“對不起，我剛才情緒失控，不該對你那樣大喊大叫，原諒我好嗎？”女人的情緒真是難以琢磨，一會兒陰，一會兒晴，把百林弄得莫名其妙。

　　“沒有什么原諒不原諒的，既然是你的隱私，我也沒權利追問，多多保重自己。”盡管對海燕現在的怪異脾氣很不適應，但百林還是耐著性子輕描淡寫地回答。

　　“怎么又扯到這些事情上面啦？先不說這個，就按我剛才說的那樣辦。”也許由于職業原因，她用近乎命令的語氣安排。

　　“其它任何事情現在暫時都不提，將來有的是時間，現在最關鍵的是把伯父的病治好。記住哈，出院的時候一定要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安排時間。”

　　“我父親出院與你安排時間是兩碼事情，這個就不必了。”對于海燕的關心照顧，百林心感愧疚。

　　“哪能是兩回事情呢，我得把孩子帶來見下他爺爺奶奶啊”，發覺自己又差點說露嘴，馬上糾正道：“與你父母見見面，這個不過分嗎。”這話一語雙關，對于百林來說也許不意外，因為她的孩子低兩輩，稱自己父母為爺爺奶奶實屬正常。

　　海燕自己心里明白，為什么要叫他們為“爺爺”、“奶奶”，是有原因的。不過，她并沒有說出孩子的真實身份，也沒作其它任何多余的解釋。

　　公司有其它事情要處理，離開之前，海燕再次叮囑百林：“記住我剛才說的話沒有？就三點：一是年休假后自己回去上班；二是我秘書娟子過來幫忙照顧；三是提前告訴我出院時間……”還沒等百林回答，便發動車子急馳而去。她這種風風火火的女強人性格，百林真是無法應對，只好遠望車影快速消失在街道拐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