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生(三)
江巧巧一路不吭不響的跟著陸寶走回家。
陸家也是這下沙村的中上等人家了。
陸家總共六間土坯房,合圍成一個院子。七八間房,一間是堂屋,一間主屋陸全年陸氏倆人住,一間老大陸青海一家住,東廂老二陸清河住,西廂老三陸清湖住,兩間老大家的孩子住,還有一間放糧食和一些雜物。除此外,還有三間茅草枬的房子,一間是廚屋,一間是柴房,一間養豬。
卻說江巧巧和陸寶回到老陸家家門口,吱呀推開門,把筐放到院里頭。堂屋里頭,正傳來說話聲。
老大媳婦蕙娘正服侍著公公陸全年,給他倒了熱茶,順帶著張了口:“爹,金子和三妞這幾天老是哭著鬧著要爹,如今二弟也成家了,三弟年歲也不小了,碼頭上的工,總不能一直由青海做吧,不如讓三弟替著去吧。”
聽到碼頭兩個字,江巧巧的腳步停了下來。
原來,離下沙村七八里地有個北上的渡口,前年決堤被沖毀了,還在新建中。建造碼頭的工人是從下沙村的每戶人家的男丁里頭出,限制一人,這項工作,干活重,工錢少,還要挨打挨罵。
但好歹是個生計,這年頭,人能糊口不餓死就就不知道有多幸運了,因此村上人家沒有不愿意去的。
可是,陸青海原本是有生計的,他是個木工,拿著自己做好的木具賣了掙錢。生意也還勉勉強強能糊口。
但上邊派下來這差事后,老陸頭子商量都不商量,直接把這活丟給了陸青海。以至于陸青海白天去做苦工,晚上回來還要趕木活。每天熬得眼泛青,身體早就吃不消了,白天干白工的時候老是出錯,被頭頭呵斥打罵,蕙娘瞧著十分心疼。陸青海又是個憨厚耿直的性子,不愛說嘴,這話還得她來說。
那一家子那么多人,憑什么丟給她當家的去做?
陸全年皺起眉:“老三也不是沒活,他白天不得拿著老大做好的木具出去賣么!”
聽陸全年這么說,蕙娘氣的心口窩冒煙。這是什么話兒?他家的白天做苦工,晚上又趕木工,臟活累活全干了,陸青湖就出去賣個木具,還賣不出去,倒是出了多大力氣似的!
“那爹,要不我去賣木具就是了。要不行讓二弟做木活也行,二弟做的也不差。青海去碼頭做工,是真沒有多余時間也做木活了!”
“不是有晚上么!”陸全年說得理直氣壯,“你看老三那身板那性子,他做得了碼頭上那苦活嘛!老二,老二哪兒有空閑!況且,老二給人寫封信都能掙十個銅板,看得上你那點木活生意么!”
蕙娘氣得夠嗆,憤然道:“二弟那寫封信是掙錢,那要得一年到頭有人寫,三弟整天爹就慣著寵著,什么也不讓干,當然干不了重活了,照爹說的,那事全讓我家青海做了,一家子開支也都靠我家青海撐著,其他人都不用做事兒了!眼下又要沒米糧了,單靠我家青海,就是累死也供不了這一大家子!”
一聽這話,陸全年眼神驟然厲了起來:“你在我面前吵什么吵!你讓老大來跟我說!這還沒分家呢,怎么著,先要爭家產了你這意思!我還沒死呢,這一家子誰掙錢,掙多少錢都得一個子不少得交給我,你當你是誰呀,你跟我說的是話嘛!”
陸全年這一罵,兇氣畢現,蕙娘被吼得兩眼泛淚。既委屈又惱怒。
陸青海聽到動靜,忙快步進來,勸:“爹,蕙娘她不是那意思,她就是看我看干活多,心疼。就還繼續讓三弟賣木具,我照舊干碼頭上那工就是了,您別生氣!”
陸全年指著他破口大罵:“沒腦筋的東西,就任著你那婆娘挑唆!就讓你干了點活就不是你了,當初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長大,老子怎么沒說累,沒說把你扔到水溝里淹死!白養了你,這一家子就數你最沒有出息,你還能耐的你,我是為你著想,才沒讓你分家,你趕明都得指望你那倆弟弟活你知不知道,現在你多干點那是為了你以后。不知事的東西!”
陸青海低著頭喏聲應著:“我明白爹的苦心。”
蕙娘只是抹淚。
陸寶找他娘,往堂屋走,江巧巧也跟著走了兩步,那邊陸全年眼尖瞧見兩人,大罵道:“兩個蠢笨東西,看什么看,還不趕緊去干活!”
陸寶一溜煙跑了。江巧巧也轉了個身。
她不由開始想自己的出路。
離開是必定的,她才12歲,決不能讓自己的人生和婚姻葬送到這個小荒村。她江巧巧絕不會是這個命。
可是照原身逃跑的經歷來分析,從這里逃出去的確是難如登天。一,整個下沙村甚至臨近的村落都屬于同一個族,如果發現哪家女人跑了,幾個村子的人都能一同出動來抓她;二,環境惡劣,千里黃沙,即便沒人阻攔她,在沒干糧、沒工具的情況下,徒步從這里出去也幾乎不可能;三,她的賣身契、戶籍、路引這些東西還攥在陸家人的手里。這些東西就如同身份證,沒了它自己就是個黑戶。就算她逃出了下沙村,也出不了城,更回不了家。
江巧巧正是一籌莫展,啪的一聲響,后背傳來火辣辣的刺痛,一扭身,陸氏手中還拿著根攆雞的竹條子。
“回來得挺快??!活干完了嗎你?!太陽還沒落山呢!你溜回來得倒早!”
廚房那邊已經做好了飯,快要開飯了。陸氏本來拿著竹條子是攆雞的,待看見那江巧巧,想起來白天那新仇,就氣不打一處來,拿著竹條子往她身上抽。
江巧巧身上本來就有傷口,此時更是鉆心的疼,她抬眼,冰冷看向陸氏:“你那河西有五畝地,用的是全人工播種,一個下午,就是全家老少都上場,也播不完吧?”
“呦呵!你還給我講大道理!你個B崽子,你能耐的??!沒干完誰讓你回來了,不長記性的東西,我是怎么說的!你倒能得厲害!這是趕著飯點回來吃飯呢!奸懶饞滑蹭,見吃不要命,你是餓死鬼投胎??!”陸氏邊罵著,邊拎起竹枝子就劈頭蓋臉的要再抽她。江巧巧剛已受了,豈會再忍,上手就去奪那竹枝子。陸氏是沒料到江巧巧竟敢跟她動手,一個不注意就被江巧巧用巧勁奪過來了。
陸婆子怔了片刻,氣啊,破口大罵,就要沖上去撕她:“你個賠錢貨!沒人要的野種!還敢跟老娘動起手來了!這是我家!你是我家的拖油瓶,你還敢在家里橫起來了!看老娘不撕了你的XX……”
看著陸婆子撲過來,江巧巧臉色青白交加,就是她爹粗魯,但也講理,而眼前就是個徹頭徹尾胡攪蠻纏的潑辣婦人,舊社會典型的惡婆婆,刻薄到了極致。
江巧巧小時候也經過武術崇拜的階段,所以特意練過軍體拳,雖然只掌握了皮毛,但還是讓她快速的閃身躲過了陸婆子。
陸婆子又去抓,江巧巧又逃開了。
接二連三,陸婆子見她竟泥鰍一樣滑溜,連連躲開了,氣得火冒三丈,站著原地,喘著氣,罵的唾沫橫飛:“你個不要臉的賤人!翻天呀!你還敢躲!看老娘叫老三過來,扇你大耳刮子!非把你這賤人教訓老實不可!進了我陸家的門,你就是我老陸家的一條狗,讓你上東你就得上東!叫你吃屎你就得吃屎!老三,老三呢!”
陸婆子大叫。
“娘,三弟還沒回來呢!”蕙娘聽見叫,跑到廚房門口,回說。
“這個不省心的,見天不著家!”
又抬眼看到陸寶,罵起了他:“陸寶你個傻蛋!誰讓你把她胳膊上的繩子解了!敢不聽我的話,你今天餓著肚子別給老娘吃飯了!”
蕙娘一聽,臉色青白交加,很是難看。想說什么,又不敢,猶豫了好大一會才說:“娘,我家寶兒今天白天被你叫去上地,就沒吃哩!”
陸婆子眼一瞪:“餓一頓兩頓是能死還是怎么的?他個傻子,吃了也是白吃!虧得我老陸家還白白養他,不知道多大的恩惠!你不知道感恩還在這兒挑三斡四!這家你掙進來一個銅子沒有?你個吃白飯的還學會跟老娘頂嘴,再說一句就讓老大把你休了……”
罵罵咧咧罵的蕙娘臉紅著回了廚房,恨自己多說那一嘴,換來劈頭蓋臉的沒休止的罵。
陸婆子罵完她,又再瞪向江巧巧,還想上去收拾她,可自己身體不濟事,只能罵著:“你個賠錢貨等著,還敢躲,等老三回來我非讓他修理你一頓不可!你等著吧!”
說著,罵罵咧咧的進了堂屋。
江巧巧耳朵里還嗡嗡嗡響著這些粗俗惡毒的罵人詞語,如果她真的是個十二歲的少年,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受這樣的荼毒,身心健康必然受到嚴重損害,要么被陸婆子一輩子奴役下去都不敢抬頭,要么心理能嚴重扭曲死。
一轉頭,正看到老大家的幾個豆芽菜蹲在身子在廚房門口擇菜,眼神怯怯的,縮頭縮腦,看到她看過來忙避開了眼神。江巧巧心里嘆了口氣,想著等老三陸清湖那個渾球回來要怎么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