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余生(十二)
“去更衣室說吧。我正好把手術(shù)衣?lián)Q了,待會兒再回來做血液檢測。”
陸白前半句是對程以沫說的,后半句則是對護士長說。護士長點了點頭,覺得今天的陸醫(yī)生有些奇怪,但今天手術(shù)室排得全滿,陸醫(yī)生也是剛做完一臺手術(shù)出來,估計是狀態(tài)太好的緣故吧。
程以沫緊緊跟在陸白身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在那條長長通道上,直至陸白走到通道盡頭密碼門前,刷卡,推門進去是一間內(nèi)部盥洗室。
陸白拉上其中一個簾子,一邊快速解著手術(shù)衣,一邊對程以沫說:“諾諾的情況還不太明朗,不過不用太擔心,主刀醫(yī)生是腦外科的一把手,技術(shù)很好,有他在風險會小很多。”
等他換好衣服拉開簾子出來,程以沫還是一聲不吭地沉默著,低頭緊緊咬著自己的唇。
陸白皺了皺眉,走到程以沫面前,微涼的手指撫上那傷痕累累的唇:“別咬了,不是有話要說嗎?一直咬著唇,怎么說?”
“陸白…我…”
程以沫終于鼓起勇氣抬頭,可在對上陸白滿是心痛的眼神那刻,心里還是一慌,差點又失去了勇氣。轉(zhuǎn)念又想,諾諾現(xiàn)在還在手術(shù)室里,自己不應(yīng)該再浪費時間的,于是便用沙啞的嗓音緩緩開口:“陸白,你不可以給諾諾獻血。”
“你就是要和我說這個?”
陸白見眼前的女人神色凝重,以為要和自己說多大的事情,殊不知卻是這個,有點莫名其妙。
“你不可以給諾諾獻血,你懂我意思嗎?不可以!”程以沫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一字一頓地把話說完。
“為什么?是你不愿意他身上流著我的血,覺得欠了我的?還是什么原因?獻血是很正常的事情,普通人也應(yīng)該做的,況且血液中心那邊情況還不清楚,有備無患是應(yīng)該的。我覺得我們不應(yīng)該浪費時間來討論這些毫無意義的問題。”
陸白被程以沫搞得有點急燥,諾諾出事,他也非常擔心,現(xiàn)在來糾結(jié)這些無謂的事情,在他看來純粹是在消耗生命的希望!
“陸白,我是說,你不可以輸血給諾諾,你是醫(yī)生你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從醫(yī)學(xué)角度,諾諾不能接受你的血!”
程以沫的聲音瞬間提高了許多,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崩潰著大吼出來的,語閉,看向陸白的雙眸隨即有眼淚決堤而出。
說出來了,小心翼翼藏了七年的秘密,一個就連爸媽都不曾知曉的秘密,一個原打算就此隱瞞一輩子的秘密,一個自從重遇陸白、當陸白說出那句話后,程以沫便開始重新審視的秘密!本想著也許能找個更好的機會,在一個和睦氣氛下,心平氣和地坦白,可是一切就這樣突然發(fā)生了,命運從不留給人們預(yù)演的機會,意外和明天永遠無法預(yù)知哪個更早到來,她終于還是說出來了!
陸白被程以沫的話震得耳朵嗡嗡作響,腦海中好像有一根弦突然斷裂,發(fā)出清晰的“嘭”一聲,下一秒仿佛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人扶著程以沫的肩才勉強站穩(wěn)。
他從不曾往那邊去想,當他看見病歷上諾諾的血型和年齡時,他不曾想過;當一年前他第一次知道程以沫已經(jīng)生子后,他不曾想過;當七年前,不,是八年前,程以沫決然要離開自己時,他也不曾想過!
也許,他不是不曾想,而是從來不敢去想,他是醫(yī)生,當然知道Rh是紅細胞血型中最復(fù)雜的一個系統(tǒng),全世界僅有2%的人是Rh型,而Rh陰性更是這2%中僅有的15%概率!他更不敢去想,八年前,那個看似柔弱的女人是抱著什么樣的想法,才會毅然在已經(jīng)懷孕的情況下離開,是真的不愛了嗎?
她怎么可以,在他失去父親的那個時候,竟然讓他同時失去孩子?!她怎么可以,面對他和諾諾時,坦然地只讓諾諾叫自己一聲“小白醫(yī)生”?!
如果,他們不曾在美國重逢,如果,他不曾一直緊緊堅守著不愿放手,如果,不是到了今天萬不得已的境地,她是否打算一輩子就這樣隱瞞著他?!甚至若無其事地帶著他的孩子嫁給其他男人?!
是啊,重逢后,她從不曾說過一句愛,也不曾答應(yīng)自己會回來,她說過自己過得很好!她從未想過回到自己身邊吧,甚至她從來就沒愛過自己?!
陸白已經(jīng)無法再想下去,看似時間停滯的幾秒,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成千上萬種可能性,每一種殘酷的設(shè)想都讓他覺得頭痛欲裂!過了好一會兒,他聽見自己在用一種不屬于自己的聲音開口:
“你再說一遍?”
“陸白,我…”
對上陸白那受傷的目光,程以沫怯怯諾諾地低下頭,不敢再直視。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我沒想過會再見到你,也沒想到會是這樣…陸白,真的對不起…我…”
聽著程以沫泣不成聲的自言自語,陸白憮然苦笑了一下,緩緩?fù)崎_程以沫,跌撞著拉開門走了出去,門在身后嘭的一下關(guān)上。
不久門又被重重推開,在通道里打了幾個轉(zhuǎn)的陸白,帶著一身戾氣,眼眶通紅地快步走進來,俯下身,看著淚流滿面的程以沫,怒不可遏:“你一直當我是個傻子對吧?!”
陸白說完狠狠摔門而去,猛烈的關(guān)門聲把程以沫震得整個人一抖,眼淚也像被嚇到一樣,生生止住了,心里那片薄薄的、剛剛被重新拼湊起來的溫暖,此刻已然碎成粉末,隨著關(guān)門帶起的那陣風消失貽盡,有些幸福,她始終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