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余生(十三)
憤怒將陸白最后一絲的理智在那一瞬間焚燒殆盡,他失控地狠狠關上那扇門,也將那個絕情的女人隔絕在身后,他實在無法再和她呆在同一個空間里,他害怕自己震怒之下真的會做出對那個女人不利的事情。
是啊,竟然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要去想那個該死的女人,那個若無其事做出這一切事情的女人,他真的很想問一問,程以沫你真的有心嗎?你也會感覺到心痛嗎?他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不,也許在程以沫眼里,自己就是個小丑,只要她付出一點點真心,便能把自己耍得團團轉,八年前是這樣,八年后還是這樣,只要她一低頭,他便心疼得任她予與予取,她一微笑,自己便像個傻子一樣快樂!
現在呢,她還想怎么樣?或者自己還能怎么樣?
諾諾還躺在手術室里,身為一名醫生、一位父親,他卻無能為力!他能救一百個人、一千個人,甚至他已經救了一百個人、一千個人,此刻卻仍舊束手無策!八年前,當他得知父親倒在手術臺上,被送進手術室的那刻,當他穿著白色外袍沖到手術室門前的那刻,能醫不自醫的痛苦和絕望再次泛上心頭,此刻狠狠地侵蝕著他的心!
不知什么時候,他已經走回到了辦公室,失魂落魄的樣子絲毫不見往日的優雅,把辦公室里還在值班的同事嚇到了:“陸醫生,你怎么了?”
卻見陸白并不回答,神色黯然,緩了好一會兒,才艱難開口:“有煙嗎?”
小梁是陸白回國后的醫師助理,他從未見過自己這個向來從容的導師竟然還有如此失態的一面,幸好現在辦公室里只有自己和另一位值班醫生,于是趕緊從兜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盒煙遞了過去:“陸醫生,我還真的不知道您抽煙?!?p> “謝謝。”
陸白接過煙便轉身朝外走去,沒走幾步才想起自己身上也沒有打火機,便又折了回去要了打火機,徑直朝空中花園走去。
昏暗的戶外空間中,香煙的微弱光亮一下下閃耀著,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陸白一個人站在玻璃圍欄前,看著遠處的城市街燈一盞盞亮起,心卻像掉進一個無底的冰窟一樣黑暗、寒冷。
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煙,便用那修長的手指將香煙在裝了半杯水的一次性杯子中掐滅,杯中已經有好幾個短短的煙頭,半杯本來清澄的水變得污濁不堪。
他已經很久沒抽煙了,第一次抽煙是在車禍之后,戒酒后的他每當夜深人靜時,思念來襲,沒有了酒精的麻痹,他實在無法度過那些沒有程以沫的漫漫長夜,而且他還需要兌現自己對方教授的承諾,成為一名和父親一樣優秀的醫生,他只有堅持下去!
忽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也許可以慢慢將那個身影從心里移除,確切說是可以毫無痕跡地藏起來,正如疼痛到了麻木,病毒擁有了耐藥性,他便不再抽煙了,但現在,他真的太苦悶了。
當陸白再次來到手術室時,程以沫已經又一個人坐在了那排長椅上,不時朝手術室的方向張望,臉上已經沒有淚水,是啊,這對于她來說算什么呢,不過是說了句話而已,說與不說,于她有何區別?
陸白面無表情地走到那排長椅上坐下,冷冷地沉著臉,雙手抱在胸前,眼睛微微瞇起直視前方。良久,終于開口:“病房緊張,出了ICU,不一定能安排上貴賓病房,我給遠東醫院打了電話,那邊會安排好,出了ICU就轉院?!?p> “我覺得不需要?!?p> “你有資格說話嗎?這件事輪不到你做主?!?p> 陸白再次冷冷開口,說完后便不再作聲,渾身散發的泠冽氣息讓一旁的程以沫有點心緒不寧,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從她腦中冒出,她害怕身邊的男人會帶走諾諾!不,她絕不允許!
“我是他媽媽,我覺得沒有必要。”
“有你這樣的媽媽嗎?”
陸白扭頭盯著身邊的女人,用幾近嘲諷的語氣再度開口:“別忘了,我是他爸爸。”
程以沫怔怔地看著身旁的男人,他正用一種憎恨的眼神看著自己,眼里帶著她不曾見過的冰冷。突然有種喘不過氣的眩暈感,是啊,他是諾諾的爸爸,這是自己半小時前親口告訴他的事實,但自己卻未曾準備好如何面對彼此日后的關系。他當然有資格責備她、怨恨她、甚至報復她,是自己自私地剝奪了他這些年來當父親的權利,但是她絕不允許任何人搶走諾諾,就算他是諾諾的爸爸也不可以!
還想說些什么,此時手術室的燈突然滅了,穿著手術衣的盧醫生推門出來,程以沫立刻起身幾乎以一種撲倒的速度飛奔過去,抓住醫生的手臂,卻一時間緊張地說不出話,只能用極度期盼的目光看著醫生。陸白也緊張地起身走到盧醫生面前,竭力用一種平穩的聲音問道:“盧主任,請問孩子怎么樣?”
“陸醫生?你怎么在這里?”
盧醫生將口罩摘下,看了眼程以沫,又看了眼陸白,有點摸不著頭腦,但看著陸白此刻臉上的焦急神色,便不多加追問,神色也認真起來:“后垂腦前葉出血,現在雖然已經止住了,出血塊也已經清理,但畢竟年紀小,腦部尚未發育完全,損傷性不好估計,未來24小時是關鍵。先上ICU觀察吧,家屬也別太擔心。”說完,拍了拍陸白的肩,在陸白再三感謝后便離開了。
程以沫不懂太多醫學名詞,只聽明白了“損傷性不好估計”以及“未來24小時是關鍵”這兩句,剛想提問卻見醫生已經走了,一著急便抓著陸白手臂,聲音顫抖地問:“剛剛醫生什么意思?諾諾呢?是沒事了嗎?還是怎么樣呢?”
陸白被程以沫突然抓住,本能地想要掙開,卻在對上程以沫那雙閃著淚光的黑眸時,心又軟了,他恨自己的不爭氣,卻又無法拒絕她,再開口聲音竟也柔和了幾分:“醫生說先觀察看看,應該問題不大,別擔心?!?p> 程以沫木然地點了點頭,正想再追問,卻見手術室的門又開了,頭上裹著厚厚的白色紗布,上著呼吸機的諾諾被推了出來,小小的人躺在那張推床上,眼睛緊緊閉著,程以沫一見便失控地撲了上去:“諾諾?諾諾?”
“家屬讓一下,讓一下,別擋路,沒事的啊,先送上去ICU再說好吧?!绷曇詾槌5淖o士們推著床,語氣有些不太耐煩地吼著。
程以沫卻緊緊地抓著推床邊不肯撒手,亦步亦趨地跟著往前走,沒走幾步卻幾經摔倒,陸白見狀伸手一把拉過程以沫,用力緊緊擁著,在耳邊低聲說:“小心點,先別妨礙醫生,待會兒直接上ICU看諾諾,沒事的。”
感受到雙臂傳來的溫度和力量,似乎給了程以沫支撐下去的勇氣,心也慢慢冷靜了下來,點了點頭,任由陸白帶著自己往前走,也許程以沫并不知道這條路將通向何處,但她隱隱聽到內心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只要有身旁的那個人在,她便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