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治療儀一上一下地勻速運轉著，心電圖機上那條生命線規律地跳動，隔著厚厚的玻璃，程以沫整個人似乎要鉆進去一樣，雙手緊緊貼著那道透明的屏障，想聽一聽那微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卻最終只得到一片靜寂。

　　默默站在程以沫身后，這樣的情景陸白見過無數次，但當一切降臨自己身上，那種心痛卻無法言喻，甚至有點手足無措。

　　他幾次想伸手拉開那個已經在玻璃窗前站了大半個小時的女人，她一直維持著這個靜止的姿態，一動也不動。他甚至不敢讓自己的視線離開，害怕下一秒，她就會直直倒下去。明明一個多小時前，心里還恨不得這個女人永遠不要再出現在自己面前，連多看她一眼都覺得心里堵得難受，可現在卻恨不得能擁著她，好讓她能多保持些體力，畢竟未來這幾日必定是難關重重。

　　“以沫，以沫…”

　　一陣焦急的叫喚聲回蕩在空蕩蕩的通道，程以沫爸媽跟在Elfin身后，正朝這邊急急跑來。

　　程以沫聽見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靠近才緩緩轉頭，卻見媽媽已經走到跟前，緊緊握住自己的手，眼睛微紅，正用滿是關切的目光看著自己。

　　“媽…”

　　程以沫一開口，眼淚又似斷線的珠子般掉了下來，此時她眼睛已經有些紅腫，蒼白的臉上掛著淚珠，看上去更顯得嬌弱，令人心疼。程以沫素來覺得自己不是個軟弱的人，這些年的艱辛也令她變得更堅強，但此時她只覺得自己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一般。

　　媽媽見程以沫哭成淚人的樣子，眼睛不禁也跟著紅了，想開口詢問一下情況，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好回頭看了眼Elfin。

　　Elfin迅速走上前來，將程以沫摟在懷里，輕聲說：“不好意思啊，環線上封路了，我被堵了兩個多小時，收拾完諾諾的東西，想著回店里把你包包和手機拿來，誰知道伯母給你打電話沒人接，就往店里打了，Tina一緊張就都說了出來，所以我也就順道去家里接上他們了。”

　　“嗯，謝謝你。”程以沫依在Elfin懷里，有氣無力地說，她真的覺得好累，只想在Elfin身上靠一靠。

　　“謝啥呢，你別著急，醫生怎么說？”

　　“醫生說還要觀察，現在還不能進去看他。”

　　“那什么時候才可以？”媽媽急急插了句，伸手摸了摸程以沫的頭，雖然女兒已經是個7歲孩子的媽了，可在她心里永遠也只是個孩子啊。

　　“醫生沒說…”

　　“最快明天早上7點，醫生巡完房可以申請半小時探視時間。”

　　一直被忽略的陸白突然開口，大家的目光瞬間齊刷刷地朝他看去。對上程以沫泛著淚花的急切目光，陸白頓了頓，繼續說：

　　“24小時、72小時還有未來三周是三個重要階段，24小時內如果沒有再次出血，便會清醒過來；72小時內顱水腫能消除，危險就過去一半；未來三周內要做好預防感染、并發癥的風險，問題就不大了。”

　　陸白盡量把一些專業術語說的簡單一些，好讓程以沫和大家能夠聽懂，卻無法避免讓人聽起來還是帶有幾分醫生的冷漠。

　　“陸醫生？請問你是諾諾的主治醫生嗎？”

　　Elfin認得眼前這個穿著白色外袍的男人，雖然和那晚熠熠生輝般出現在酒吧里的男人相比，此刻看起來略顯疲憊，但那出色的眉眼實在是令人過目難忘。

　　“不是。諾諾的主治醫師是盧主任，技術很好，你們可以放心。”

　　“那你怎么會在這里？”

　　陸白臉色微微一沉，不自覺看了程以沫一眼，垂下那長長的睫毛不再說話，他并不清楚多少人知道那件事情，但以程以沫的性格，恐怕連她爸媽都不曾說起過，現在叫他如何回答。

　　“Elfin，諾諾的東西拿來了嗎？”程以沫感受到陸白的目光冷了下來，心里明白，趕緊開口接過Elfin的話。

　　“在這兒呢，你看夠不夠？”程以沫爸爸急急遞來一個旅行包，拉開拉鏈遞給程以沫。

　　“應該夠的，不過現在諾諾在ICU，估計還用不上，還是先拿回家吧。”

　　程以沫低頭看了眼，伸手又把旅行包拉好，卻不想陸白突然上前把包接了過去：“放我辦公室吧，方便一些，免得要用的時候麻煩。”

　　說完陸白便也不顧其他人的不解目光，徑直拎著旅行包轉身朝辦公室方向走去，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媽媽想開口問程以沫怎么回事兒，卻見程以沫愣愣地看了看陸白離開的背影，便轉身看著ICU病房發呆，始終不發一言。

　　陸白回到辦公室，將旅行包放入自己的儲物柜，卻在關上柜門那刻，還是忍不住打開了。包里面整齊地疊放著幾件諾諾的衣服，還有一本畫冊，陸白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太陽系的奧秘》，苦澀一下笑，他記得正是在空中花園第一次與諾諾見面時，諾諾手上捧著的那本。那天諾諾一臉天真地和自己打招呼，給自己擠洗手液，還一起分享了這本書，陸白在腦海中努力回想著當天的情景，一點一滴都不愿意放過，自己曾與諾諾如此靠近！

　　想起諾諾奶聲奶氣喊自己“小白醫生”的樣子，陸白的眼眶不自覺濕潤了，這幾個月來，他尚且苦惱著如何面對程以沫的孩子，而現在，當發現諾諾正是自己兒子時，他更不知該如何呵護他、照顧他、甚至彌補他！對，還有程以沫，他該如何面對這個女人，自己愛她卻也真的惱她，想對她熟視無睹卻又忍不住心疼。陸白感覺又把自己趕到了一個四面都是墻的絕境，動彈不得，只能舉手投降。

　　整理好情緒再次往ICU走的時候，陸白卻遠遠看見一襲深藍色西裝的身影，謝辰宇正用手輕輕撫著程以沫的頭，兩人并肩而立，靜靜看著那個躺在床上的小人兒。

　　謝辰宇是接到Elfin電話趕來的，Elfin被堵在環線上太久了，害怕留程以沫一個人在醫院會出事，又不敢貿然打電話通知程以沫媽媽，便只好撥通了謝辰宇的電話。

　　謝辰宇當時正在過安檢，準備飛往外地開一個重要會議，卻在聽到從程以沫三個字時毫不猶豫地跑出了安檢通道，最后因為環線封路，竟然比Elfin還晚趕到。

　　Elfin見謝辰宇來了，便提出先送程以沫爸媽回家休息，明天一大早再過來，程以沫想著按照陸白的說法，最快明天上午才可以探視，總不能讓爸媽在醫院過夜，便也勸說著先回去。程以沫媽媽本來不愿意，想至少能陪著也好，沒想到程爸爸也開腔勸說了起來，最后便只剩下程以沫和謝辰宇兩人了。

　　而此時，陸白緊盯著那雙人影的目光微微收緊，白凈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微微泛紅，呼吸也不再平緩，一步步向前走去。